奈何,在这个事情上他太过于想当然了。可能是近期过于顺遂了,让他一时间忽略了很多细节的问题。比如钱谦益作为东林党领袖和东南文宗的巨大声望,比如文安之和钱谦益的旧交——不说旁的,只说当年文安之受召入阁,便是那瞿式耜所举荐,就算是两个人没有太多的交情,在这时候投桃报李也是应有之义。
况且,文安之从不是个卷恋权位之人,而钱谦益对入阁多少是有些执念在心里的,这两个人一拍即合,甚至可能都用不着说上哪怕一个字!
“这,怕是不合惯例。”
“牧翁休要再作推辞,下官愿意效法严震生、王登水、朱游初三公旧例,自请降职,尊牧翁为元辅。”
“下官亦愿效法先贤。”
钱谦益的震惊,虽迟但到。只是这时候看在陈凯的眼中,却仍旧是免不了要在心中暗叹。而此时,文安之和郭之奇已经援引了当年文安之入阁时,严起恒、王化澄、朱天麟三阁臣自请降职尊文安之为首辅的先例。既然文安之这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都可以一跃而为首辅,钱谦益好歹还是礼部尚书,又有何不可?
算了,人皆有私心,只要不至因私害公,便没什么大不了的:“牧翁,国事急如星火,我等便不要在这上面推来推去了。作为召集人,本官,太子太傅,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经略两广、江西、湖广四省军务兼理钱粮,湘国公陈凯,提议就文阁部倡议由礼部尚书钱公谦益出任战时内阁首辅大臣一职进行正式投票。”说到此处,看着钱谦益已然涨红的面容,大声说道:“我赞成!”
“本官,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督师两广军务兼理钱粮,郭之奇,赞成!”
“本官,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监军定西候所部兵马,张煌言,赞成!”
算上最早提议的文安之,他、郭之奇和张煌言先后表明了态度。此刻,不容钱谦益再行推让,陈凯便朗声言道:“此事事关牧翁本人,理应回避。战时内阁筹备会议四票全票通过。牧翁,为国不可惜身,请勉为其难。”
说罢,陈凯便是躬身一礼。随即,另外三人亦是纷纷起身,向着钱谦益如是一礼。眼见于此,已是眼眶湿润的钱谦益亦是连忙起身,向着这四人深深地回了一礼。
二十八岁中探花,四十六岁第一次,也是此前几十年唯一的一次有望入阁失败,至此时,已经是七十七岁高龄的钱谦益总算是得偿所愿,一时间难免老泪纵横。哪怕,这个战时内阁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内阁,但首辅就是首辅,文臣之首的尊位是掺不了半点儿水分的。
在座的众人又有哪个想不明白这位老先生的心思,但却仍旧愿意推举其为内阁首辅。陈凯思来,可能更多的还是要维系战时内阁的团结。毕竟,如果就连战时内阁都做不到团结一致的话,那么又如何让大明的各方势力团结一致。
不过,此时此刻,陈凯的想法已经方才有了些许不同。钱谦益已经快八十高龄了,而且这位老先生的性子也决计做不到大权独揽。甚至就算是他想要大权独揽,这身体素质怕是也很难支持得了的。由钱谦益出任内阁首辅,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
“当然,未曾在孝陵禀告过高皇帝,战时内阁的一切都称不上名正言顺。此事,我等暂且不可外传,以免有损牧翁清誉。但是,后续的会议,还请牧翁主持,这是内阁首辅的责任,您老可不能说我偷懒。”
“竟成……”钱谦益深吸了口气,继而站起身来,向众人又是一礼拜下:“请诸君放心,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预备首辅行礼,他们这些预备阁臣自然要赶快起来回礼。陈凯不由得暗叹,钱谦益是有些激动了,可是这礼数也太多了。若是大明能撑到二十一世纪,没准儿科学家们会发明出行礼辅助外骨骼装甲也说不定。
众人重新落座,钱谦益便接替了召集人陈凯担任会议主持。只见他将议程书册推到了下一个议题的书页,而后推了推眼镜:“我们需要讨论的下一个议题,是为六科给事中的择人。”说到此处,他转而看向文安之:“昨日文阁部提议,召回曾担任过六科给事中的官员,以充实六科,诸君可有异议?”
六部六科乍听上去很像,但实际上压根不是一回事儿。六部是行政部门,而六科则是监察部门,即所谓的言官。明朝六科官品极低,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各设一都给事中,为正七品,每科另设左右给事中及若干给事中,人数上各科不等,总计约有四十人。
不过,这些卑官的权力极重,除了封驳以外,他们还掌握着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查等权,尤其是对六部的工作有监察大权,以至于六部那些品的大员见了六科给事中往往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
明朝只有两个部门的官署位于皇宫之内,一个是内阁的值房文华殿,另一个就是六科给事中的值房,也就是明朝官场上俗称的“六科廊”。从值房的位置上就可以看出其官署在朝廷中的地位。
而且,明朝的京察一般三品以下的官员是由吏部考察,三品以上的官员才会由皇帝考察,唯独六科给事中这群七品小官是由皇帝亲自考察,吏部是无权置喙的。
文安之的提议是召回,毕竟担任过这等卑官的官员人数并不少,就算不能将位置填满了,但也应该够用。这是一个比较成熟的想法,就像是朝廷会不定期的召回致世、丁忧的官员以充实各部门。对此,在昨天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异议,只是对于人选上还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进行商榷。
然而,此间钱谦益话音方落,陈凯便便举手示意,当众人的目光尽数落在他的身上之际,入耳的便是一声石破天惊。
“我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