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热心的杨司机也下车和莫小姐的朋友欠身道别,这真是怎样一种“优渥”的待遇?王培南先生还是头一遭看见剩女莫爱子这般扬眉吐气,临走前,他又笑嘻嘻走过去再打量一遍夜幕中的车牌,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诗慧厉声在他身后吼一句:“还不走?!”
王先生这才满含笑意,最后再对家里的常客莫爱子小姐点头作别,丝毫不以为忤地双手扶住“酒醉”的倪女士,与妻子相偕往小区门卫前面的小门走去。
等上了车,杨司机此时才拿出一个物件递与后座上的乘客:“莫小姐,刑先生要我转交您。”
外面天气如此严寒,莫爱子只下车呆了一会,便已冻得手脚僵硬。
此刻,她置身于暖气充沛的车厢内,身体坐得笔直,酒红色的蕾丝连身裙勾勒出某人娇小苗条的身形,坐相既端庄也斯文。她轻声同杨司机道过谢后,借着车内外的灯光,用冻得通红的指尖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不用打开,她已经认出这是一只钥匙包。
真皮质地的男性用钥匙包,体积大小适中,长度超过莫爱子的手掌,这样的尺寸反而显出大气。颜色呈深棕咖色调,属于最简单的基本款,外形设计十分简洁,与其主人一贯的喜好相符。打开铜质按扣,里面正是刑梓修位于滨江路附近公寓的家门钥匙。
这实在是一个惊喜,这是否意味着在他与她之间,至少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突破,不是吗?
对面江畔的那间豪华公寓,杨司机自然轻车熟路。莫爱子望着车窗外不断更迭的陌生道路及街景,小巧清秀的嘴角也慢慢弯出一抹令观者赏心悦目的弧度。
是夜,莫爱子再一次独自用钥匙打开另一位异性的家门。
他已经是她生命中第二位男士,故而,当莫小姐再一次重复上述雷同的行为时,心情却不复第一次那般雀跃单纯,甚至难免会有一些自愧和彷徨。
有时候,恋爱是否也像是轮回?每一段感情虽各有不同,很多细微处,却不免大同小异。
如果可以,我们谁不想一举而中?
就像东西方文化如此迥异,然而,身为女性,她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本能:一旦她们移情别恋,往往不约而同想要用力抹去昔日那位曾和她上过床的前伴侣。她恨不能自己的肉体,从未与他有过任何接触,即便有朋友问起,她也尽量装作不认识这个人。这一点,完全与多情也念旧的男性同胞们大相径庭。
过去的回忆越多,意味着包袱也愈沉重,所以,当我们年纪渐长,才会暗自艳羡轻装上阵的无知少女。
莫爱子穿了最轻薄款式的日式长棉袜,轻步行走在客厅、书房,以及主人、客用卧室之间。手里拿了她刚从厨房间壁橱里翻出的新抹布,沾了温水,弯腰细细擦拭着朵云公司销售给林振强先生的大小盆栽。
这些盆盆罐罐,普通买家根本难辨真假,由于它的底部缺少透气孔,原本不适合植物生长。但,眼前这些生机盎然的温室花卉似乎内外循环都十分良好,说起来,则完全应归功于物业公司清洁人员的悉心照料。
当日,倪诗慧打着“售后服务”的名头,也曾前后登门拜访过这间公寓不下三次。中间只有一次,刚好陈蔚生秘书正领着物业在楼上按时做清洁,陈秘书通过可视门铃听倪小姐道明来意,这才命楼下的保安放行。
如果认真算起来,诗慧小姐自己还是刑副总裁与某人的牵线人之一。她无意中受命运之手指派,间接促成了这一段对于莫爱子说来十分奇异也异常崎岖的海上奇遇记。
此刻,白色吊灯散发出极其柔和温暖的光线,映照着室内一尘不染的空间,深棕色硬木长条地板,几乎光可鉴人。客厅的茶几上,随意放着一叠他才翻阅过的报纸以及几本书籍,沙发上,尚有他昨夜加班完毕返家时,随手扔落的西服外套。所有细节,都于整洁中,透出稍许属于男性的凌乱。
在这间随处可见主人生活习惯的公寓内,莫爱子一个人在几个房间来回穿插,还是觉得异常拘谨。
拘谨归拘谨,莫爱子的内心反倒第一次体会出一种类似于安全感的平静。如果你是那些正被她打点的花卉,你一定可以从她贴近枝叶的呼吸察觉出,虽然同样是轻悄,却很平稳,还夹带了一点正儿八经的郑重。
当莫小姐终于帮朵云公司做好了售后管理工作,她实在有些精疲力竭,于是,正襟危坐在沙发一角,打开电视机柜里面的电话画面。某人大约只坐了十分钟,居然眼皮愈来愈沉,不自觉滑落在软硬适中的沙发上方假寐起来。
不知这个梦为何会如此伤感,莫爱子紧贴在沙发表面的脸颊被泪水沾湿。
所以,当刑副总裁使用杨司机一直小心存放在公务车上的备用钥匙打开家门,他首先听见的是深夜愈发吵杂的电视机声响,紧接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某个娇小的红色身影大喇喇怀抱主人家的抱枕,面朝来人侧身蜷卧在沙发角落的“酣睡图”。
他的脚步声仍未惊醒某个家伙,刑梓修俯下身,捡起滚落在地板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机。他的洞察力一向犀利无比,除了眼里的锋芒已经被他敛去,英俊的面庞上,表情算得上恬淡也温和,伸手轻轻抚过莫小姐眼角的泪迹。
然后,他突然听见一声细小的近似于“娇吟”的呜咽,随即,那双眼泪汪汪且睡意朦胧的圆眼睛一下睁开。一连眨了几下,才将焦距勉强对准他深不可测的揶揄视线。
莫小姐赶紧坐直身体,不可否认,她在他面前仍然放不开手脚,这点,你从她僵硬的坐姿便可看出。
刑梓修在坐下来以前,先脱去了身上的正装西服外套,并从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白水。白色衬衣的袖口习惯性捋至手肘位置,由于长期坚持锻炼,结实的手臂上略微有些青筋突起。
他淡淡一笑,出其不意地问莫爱子小姐:“倪诗慧和你是忘年交?”
刚刚在车上,杨和盛司机一定听见了倪小姐和好友之间的对话,否则,刑副总裁不可能这么快知晓对方的姓名。
莫爱子刚刚小睡了片刻,脑筋似乎也比平时好使,她歪过脑袋,一眨不眨地睨着刑梓修波澜不惊的面色,先沉吟了片刻。
诗慧从面相上看,至少比莫小姐年长七八岁,但还不至于沦落到和好友看起来是忘年交的程度。那么,刑副总裁明明眼力如此犀利,却故意用上述说法调侃伊人,他一定是据此推断出了某人的真实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