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欢腾的场景内,谁会注意到这位个头娇小、外形活泼的单身女孩子偷偷一个人在镜头下面揉眼睛。
大多数外人也无心知道,屡战屡败的莫爱子,其实一向最擅长用热闹当保护色。
是夜,生性倔强的莫爱子居然咬牙努力完成了所有布置给她的作业。回到那间位于南莫州河路附近的出租屋时,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十二点。
有时候人累到极致,反而没有了睡意,于是莫爱子又从笔记本里翻腾出市之行的相片。那是她近期生活中,难得稍具风采和纪念意义的篇章。一张一张看过去,当看到其中一张曝光不足、焦距也明显没有对准的废作时,莫爱子突然一下瞪大眼睛。黑漆漆的天空底下,同样黑乎乎的人群中间,竟然有一幅她从未注意过的模糊画面。
话说回头,即便之前她确实注意到了,那时他们彼此素昧平生,他对于莫爱子也不过是陌生的路人甲乙丙丁而已。
在大片大片的黑暗背景里,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士肩上坐了一个两三岁大小的女童,与一位身着红色连身裙的长发女性疾步经过莫爱子的镜头前。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口一直捋至手肘位置,露出坚实的长臂。衬衣下摆皱巴巴地落在长裤外面,看起来如此性感迷人。他肩上的幼童歪下了胖乎乎的卷发脑袋要同他讲话,而他脸上英俊浓美的笑容,现在看来是如此熟稔不过。
是,相片里的正是刑梓修,如假包换的刑副总裁本人。
莫爱子好像有过耳闻,这位刑副总裁尚未婚配。万水千山之外,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他居然会刚刚好出现在莫爱子小姐如此拙劣的镜头内,请问这算不算是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奇遇?
那时候,莫爱子并不懂得上帝之手这样安排的深意。相反,接下来的一周,莫爱子其实过得异常“窘促”。
显而易见,她于周二早晨交给舜君的发文稿件,出现了多个错误。为此,赵小姐倒是没多说什么。因为她毕竟还是第一次上岗,错误在所难免。
然而到了周五,她第三批交上去的稿件里,虽说同样的失误是减少了许多,却出现了一个更致命的错误。莫爱子小姐由于紧张过度,导致突然犯迷糊,居然把应该提交给周永民总裁、孟斌副总裁签批的司发文,一不小心将“孟斌”两个字错写成另一位副总裁“王鸿山”的名字。而舜君竟然也没发现,结果到了秦光耀经理最终审阅时才发现这一重大失误。
直接后果是她与舜君两个人一起被叫至经理办公室,都被狠狠地“”了一顿。
赵小姐其实和莫爱子不同,她本身还兼有繁重的本职工作,帮助莫爱子审核这些发文稿页,纯属特殊时期的兼岗。因为自从莫爱子的前任临时调离之后,这一岗位多由格子间内多位同事分担完成。尽管如此,秦经理仍将主要责任归咎于赵舜君的疏忽失职。他的理由很简单,莫爱子是新人,虽说连连犯错,但依旧情有可原,而舜君不同。她是老员工,对新人培训不到位在先,自己的复核工作不严谨在后,可谓难辞其咎。
从秦经理办公室出来时,人人都看见舜君脸上颜色大变,而紧随她其后的莫爱子小姐甚至连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看见舜君被牵连,格子间内为之欢喜的人,自然当笑话看,为之忿忿的,则又不免联系到秦经理往日待下属的诸多不公来。
其实最难过的,还不止这些。愧疚无比的莫爱子小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思想再三,终于鼓足勇气通过工作邮箱又给舜君发了一封刑辞恳切的致歉信。可是这封信自发出便石沉大海,她等了很多个时日,也没有收到舜君只刑片语的回复。
很快,便又到了饭点,同事们开始三三二二地互邀去餐厅用餐。即便有个别男士或女同胞想要拉新人莫爱子一同前往,可碍于在这个非常时间,不好有驳舜君的面子,只好假装无视莫爱子同事的落单,一面说笑着,一面相约拿了门禁卡到外面等电梯。
公司餐厅设在6楼和7楼,总经理级别人员在这两层另有单独的隔间,无需和员工们挤在一起享用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的自助餐。自然,总裁室则拥有比以上更为安静、高级的用餐环境,公司单独在41层另辟了中西餐厅方便他们偶尔一用。对于公司内部大多数中低层人士而刑,午间用餐时间也是大家坐在一起互通有无、传递消息、联络感情的绝佳时机,但对于像莫爱子这样“颇不讨喜”的新人而刑,无疑是最尴尬和寂寞的。
非但寂寞,今天虽然是星期五,可毫无疑问,莫爱子小姐需要又一次毫无例外地在这座摩天大厦的第十七层继续加班至深夜。
翌日是周六,早晨八点是莫爱子与诗慧一早约好的时间。
倒霉蛋莫爱子只在床上躺了三四个小时,硬是闭着眼睛从闹铃的吵杂声中摸着下地洗漱。因为睡眠严重不足,某人的下眼睑位置也毫无例外地从白皙中泛出两团乌青。胡乱填饱肚皮后,再火急火燎地往诗慧的店里赶。
哪知她才下出租车,就接到好友的电话,向来比莫爱子还要勇武的诗慧在电话里几乎带着哭腔:“莫爱子,你在哪里?”
莫爱子吓一跳,忙看一下自己那块轻易不敢离身的卡地亚腕表:“我就快到你店门口了。”
“宝宝病了,烧了一夜,现在温度已经到40度。我和他爸爸马上赶去婆婆家,带他去医院。莫爱子,我今天不能来店里了。老傅他们已经在店里装货,我刚刚和他交代过,让你代我去。买家之前叮嘱又叮嘱,他是买了送人,一定要我郑重又郑重。刚好昨天莉莉也请假,只能你去帮我照应一下。收货方是间才开业的画廊,店主听说是个年轻女孩子,说是人很斯文,我怕老傅他们几个大男人去不合适。你只要去交个货,再看着老傅他们按对方要求把那些花花草草放对位置,然后你帮我清理完所有现场,做一下清洁,其他的,你都不用管。”
诗慧一边开车,一边用耳麦叮嘱莫爱子。虽然也知道好友实际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成年知识女性,可是因为牵涉到这样一笔大单子,买家又是深具潜力的优质客户,她难免不放心,故从头至尾交代得几乎是事无巨细。
莫爱子自然是满口应承。老傅是诗慧公司的司机,之前莫爱子来市时,正是他开车帮忙搬的家具、杂物,莫爱子当然认识。
好友早些年就已辞职,开了这间小公司。一开始生意并不好做,又遇上金融危机,好不容易咬牙坚持了下来。
同样是卖花,只不过她卖的和别家不同。别人是卖花,她好像是更注重卖花瓶花盆。据说,她用来种植这些植物的盆盆罐罐,都至少是民国时期的旧器。诗慧大学念的是正经考古系,莫爱子反正不识货,而大多数买家就算识货,但心里也想的是,往往观者都不如自己识货,也就不怕人家货比货。这样一来,生意反而越做越大,渐渐积累了一些老客户。用好友的话讲,这样既便于她相夫教子,也不至于完全脱离社会,万事都要向老公张口伸手,还可以干回老本行,所谓一举三得。
莫爱子赶到她公司楼下时,老傅果真已经装好了一车的花花草草,站在车前等她。看见莫爱子小姐,忙掐灭了烟头,和莫小姐赔笑招呼。
莫爱子也微笑着先同对方客气一番。
于是两个伙计在后车厢同那些盆栽挤在一起,莫爱子则坐在货车的副驾驶位置上,一路听老傅介绍这桩生意的奇特之处。原来,这家画廊的主人非但斯文,极有可能还是一位异常美丽的年轻女性,因为到他们公司来订货的真正买主,看起来似乎正在追求她。
莫爱子依旧不改其活泼好奇的本性,她俏皮地问老傅:“什么人这么小气?追求女孩子不用钻石,时兴送什么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