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约摸八九岁的小男孩，双手抱胸洋洋得意地站着，绒衣外面套着披风，脸庞被酒馆的火光映得满面光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黛莉莎愣了两秒，随后爆发出一阵荒诞的狂笑，再然后，差点被自己口中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起泡酒呛死。

也许，每个村子都会有几个这样的蠢蛋。令人感到既亲切又怀念。

在酒馆中偏暗一隅的黛莉莎基本上无法再想象任何一个比目前面对的困境更烂的职业生涯开局了。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上来就砸了人家的场子，被所有村民当做冒犯禁忌的怪物冷处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闭门不见，酒馆的人们对你暗中议论纷纷——柜台前的那一桌甚至开了个盘，他们在赌黛莉莎能在这里活多久，活几场任务，能否从自己未来的搭档手下讨得一线生机。就连酒吧上酒的小妹也只是尴尬地笑笑，祝她喝的愉快一点，然后回头便被别的客人追问，新来的猎人大人听口音到底是是哪里来此高就的啊。

这时，一个傻愣的小鬼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放出狠话，把匕首插在她面前告诉她说你不要靠近你的受付娘。

“好啊好啊，黑龙猎手大人，你可是今天第一个主动跟我搭话的人。”

黛莉莎忽然对这个小鬼有那么一点感兴趣。

无论他此时看起来多么不可理喻，在这种处境下她多少都想要选择和他打趣几句。

更何况，插在自己面前的那把匕首的确是不会骗人的真货。

打从他靠过来把匕首从鞘中拔出时，黛莉莎就很难不在意这把刀。

细腻堆叠，如同油脂散射的光辉般呈现多种色光的锻造材质，就算是不懂行的人也知道那把匕首不会是什么寻常器物。

那是灵鹤石的色泽，也许还掺了些火山地区出品的水晶。刃口平整，弧线美妙。

总之不会是寻常上位猎人会佩戴的素材匕首。

“你是上位猎人？”

桑德听了黛莉莎故意戳他的这话，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处般，咬紧了牙根，一屁股坐在她对面。

半天，憋出了一句，现在还不是。

“你当然不是，我问你，你这刀哪来的？”

“你管得着么？你，哼，想不到你居然还挺识货的……不愧是指派给米拉姐的新来的村委猎人，喂，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黛莉莎。”

“黛莉莎？没听说过，你不是大师位猎人吧？我每周都看《狩猎生活》，从来没听说过你这个名字。”

黛莉莎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个叫桑德的小鬼是歪打正着说出来的这句话，他的确有几份气人的天赋在，做个猎人也许不太合适，但是去当像个像裴洛那样势利的接待员正好。

“你记得所有大师位猎人的名字？”

“至少，十七八九吧。”

“真的假的，你有这么喜欢猎人？我问你，辉光的沙古拉德是谁？”

“你是在侮辱我么？怎么会有猎人不认识沙古拉德？沙古拉德是十三年前在天空山狩猎天廻龙的传奇猎人，是目前有公众记载的猎人中，少数明确狩猎了古龙种的精锐小队的成员……他的传记小说都卖到我们格瑞姆村来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说的也是，那我换一个吧，长牙佩希，你听说过他么？”

“这不都是几十多年前的大师位猎人了么？在地底火山追杀一只狞猛化黑凯龙，因为决策不当导致围猎圈出现缺口被工会除名的猎人，那起事故造成了纳古力镇地下工事的迁移——”

“知道的确实不少嘛，小鬼，那，我再问你，你知道谁是猎人德兰么？”

“德兰？哪个德兰，叫德兰的大师位猎人有两个，你说的是现在在龙历院养老的那个猎团长德兰威廉姆斯，还是在蓝星大陆的星辰城执勤的那位？”

黛莉莎愣了两秒，随后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

也是，毕竟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己又何必指望一个小鬼记得。

“呵，看来这老头是真的都快被忘了。你说的这两位都不是，我说的是以前波凯村的村委猎人。你没听说过他也正常，毕竟，毕竟你又不是在这行混的……”

想起曾经雪地里那个喝的酩酊大醉的老头，黛莉莎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确来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秘剑德兰。”

“……”

师傅的名号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

黛莉莎难免觉得有些诧异。

“具体年份不清楚，但据说他是五十年大雪山寒灾的极地先遣团成员……也是那一起事故唯一的幸存者。”

“行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你小子算是认真的。”

黛莉莎抬起头将杯中的起泡酒一饮而尽，直到杯底湿润的木质映射出她海蓝的眼瞳，也许是酒精的缘故，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的时候，有时难免会觉得那来自另一个人。

某个在冰天雪地里，被师傅当猴一样呵斥的小鬼。

没有履历的猎人，总是害怕谈起过往。

“当然是认真的，我一定会成为伟大的猎人，我会比你更优秀，会比你更适合做米拉姐的搭档。”男孩始终无法从黛莉莎身上感到任何敌意，似乎是终于察觉到兀自亢奋的自己显得很滑稽，边抓起一只空酒杯，装作饮酒的样子摩挲了起来。

“诶，省省吧你，小鬼。米拉？你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懂，你觉得龙人妹好？你觉得她哪里好？银白头发红色眼睛在你的梦里很好看？你没听过她的名号么？至少你总听村里的人念叨过吧，我这位受付娘可不是什么善主。按他们那些说法，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你听见他们嘀咕的话了么？你要来坐我这位子，你怕不是一年就英年早逝咯。”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不怕。我不会死的，至少我绝对不会比米拉姐先死的。”

恶狠狠的声音。

名叫桑德的男孩说出这话的时候，似是有种锥心刻骨的仇恨在。

就像是将不会比什么先死的这句话，用在那些不共戴天的仇敌之间吧。就像某位为了复仇去追猎一条狡诈残暴的飞龙的知名猎人，跨越几个大区的极端地貌，渡过泥泞不堪的癫狂人生，最后抛家舍业，也要把武器塞进怪物的喉管，最终和死敌的残尸相拥在血海里才肯咽气一般。

黛莉莎愣了几秒，实在没想到男孩会说出这样歇斯底里的话来。

这个世界上自称自己为什么黑龙猎手，黑龙杀手的小孩，至少能有几万个。在黛莉莎还被成为达娜的时候，隔壁铁匠铺的小鬼甚至装模做样地组了个黑龙猎团。

不会有孩子在童年时没有听过苍蓝星的故事的。

那是猎人这个行业最传奇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