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8章 赌徒(2 / 2)下蛊封印首页

“过那么久了。”

“前面有家店,不知还开着么?我去那买个表赔你。”

他从兜里取出一沓新钞来,捡出一张在收回,看着新颖的钞票,沉思的说:“等我有时间了,到你那看看。”

并与我聊起新朝的看法;我一面告诉他我的看法,一面踏过表店的门槛,陪他看看新出的款式。期间还试戴了几款,我们先前原是有些生疏的,但此刻却毫不客气了,终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在店家剥起盘账时,口里念叨:一注四,二注八,三注十二。

“你送纽呢么?再看看这款老税表。”他温和的看向老店家,一只手掏出钱来,慢吞吞的回头看我。

“这一款老表,像是你送我那只表,摆一枚秒针,便倒转开了,再摆回去,便又能正转,本以为只这般神奇,不成想还可静止不动。”

“这表不如旧的。大约也不如新的。”我也露笑调侃。

“但是,你总得使用。”

“还不如不买算了。”他的视线斜瞥地面,不待话落,便不着痕迹的收回,瞧向我。

“你真的。——只是来转转?”

老板撤下柜前的手表来,重摆上一排新的,样式都比先前要精致些;时间在无声流逝只余几声滴答在空中回响。

“你也许正好闲了。”他接着说,“我其实去过你那,在上个月的某个夜晚,就在苏州河畔。我连去那干什么都记不清了,好像是祭拜谁来着,是容易忘记啊,那地方我待不惯,去不久便匆匆回家了。今天本来没空,这手下伙计偏送了一壶酒,说他的赌钱都败到牌坊了,日子怕是没法过了,须得我讨回公道。其实也就这么回事,急不得,等我忙完手头活再过来,——他又自己跑过去了。然而我能有什么法子呢?让他赔吧,多输几把:涨点记性也是好的。”

“也就迟了些,不料他竟赢了,我扑了个空子。”

他又走出表店,看着天空,说:“今晚他运气就这么好?他赌技是极差的,根本就不好玩。就在平时,我在府里都碰不着他,——因为我预料那小子应该碰叶子了,——装着叶子,带着几枚银币,就敢到牌坊去。我真是极为不高兴,头一回见这种人,也想贿赂我帮他取回那该死的钱:这些事我压根就懒得管。咎由自取,找我,是叫我给他当狗,还是叫我给他平事。这事不该平,他便决然的指着我鼻子说,‘没用的东西!’我实在是气不过,我怎能受这种人的气,这指责也是我一生中受过最大的委屈。但他却毫不想让,就跟我嚷起来了。待到我整理完杂事,便过去一看,还有人能跟他赌的有来有往。我不禁怀疑,走过去一看,果然!你小子在那,手表,戒指,眼镜,样样都赌光了吧。我想,这厮也难怪了,向来听说难劝的是赌鬼,也许还有吧,我便凑上前,在该是赌鬼的场子里摸一手,不成想,竟然赢了!”

我忽而看见他眼睛眯着,不住的在心里生出逃的念头。

他就盯着我看,嘴角微扯一丝笑意,眼睛耷拉着盯着我的鞋子,我不自觉的往后撤了一步。

他的神情和精神却活泼起来,渐近于先前的孙笑川了。

我叫他小名,也不避讳,只盯着我瞧,脸上现出抹虚假的笑容。

“其实,你本可以拒绝这趟差事,令找人去,为了赏银或是地位,来趟这浑水。你本不该来,但偏要走那阴间路,连我都敢骗,怕是没少在曹老头那捞好处吧。受谁的指令,敢来调查我,想沉池塘江还是想被活埋?想被包起来,装新棺材,运到渭河南就地埋掉。还是说,以为我好惹,便接了这肥差。但你总没成想,没能骗过我,自己送上门了。——啊?你这样看我,你怪我何以和先前不同么?是的,我也还记得我们同在孙先生府上共事的时候,连日议论编译新制的方法以致打起来的时候。但我现在就这样,敷敷衍衍,模模糊糊。我有时也想到,倘若先前的朋友见了我,怕会不认我做朋友了。——然而我现在就是这样。”

他又掏出一根烟卷来,衔在嘴里,点了火。

“看你这神情,似乎还有些期望我,——我真的会饶了你?你怕是没想明白自己会怎样收尾。如往常一样,不顾后果的打扰别人。……”他忽而停住了,吸几口烟,才慢慢说:“正在今天,刚才我到牌坊前,却也做了件无聊事。你猜猜看,这事跟你有多大关系。”

“就在今天中午,我前往苏府调查,猜猜找到什么。你与曹老头暗中交往的密信!那老头还强调,说什么我私吞脏物,若非我留了个心眼,只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的密诏与暗号——我看不懂?就用前朝的,蠢货。不知我身份还是故意走露风声,只怕令图不轨也说不定。我就问你小子,可曾有假?‘你暗中勾结北洋,图的什么心?你可别瞪眼睛,莫跟我狡辩,少来这套把戏,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怕是不知,我可是提前便知晓了。早在你踏进这块开始,就把你目的调查的清清楚楚,真以为我蠢不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可惜你这回怕是难逃一死,给你一个机会,将北洋目的讲清楚,讲明白。莫跟我套近乎,休要多生事端,法不留情,莫跟我狡辩,真要狡辩去孙先生那狡。今日你便死吧,他看到你的死,只会感到惋惜:

“可惜你照旧走了老路。”

“他或许责怪我,说是‘同僚相残,不该,悔当初收你入门,就不该把你这样的背叛同族的畜生带进光明正大磊落行事的新制!”

“你行的是‘光明磊落’么?”我觉得可笑,便问。

“自然。你莫要多问这等问题。我首先未出卖新制,遵守《民生》奉行《民意》。你倒是遵守哪个?曹老头连民生都奉行不得,你跟了他,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光明磊落?”

“我实在料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老子要知道你投靠了曹老头;我是外人,说不上什么。你老子不把你挫骨扬灰敬告祖宗?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满脸已经通红,似乎出于羞耻,连目光也就此消沉下去了。我微微叹息,已无话可说。

夜空里最亮的星,也渐渐变淡。

从草堆钻出几人来:当头的是胖子,臃肿的圆脸;第二个是瘦的,在胸口很显眼地显出一个红牌;此后还有人,一叠连的走的地面都微颤。我转眼去看孙笑川,他也正转眼来看我,嘴角似乎噙着笑意。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动手么?”我一面往后退,一面问。

“你觉得,我为什么带你来这?”

“那么,非死不可么?你就不怕北洋怪罪?”

“北洋?——你不知道。你看我何时怕过这区区一帮渺小的蚂蚱?我从不怕他,大头时不怕,这会——也不怕!”

那伙人走上前来,盯着我;他眼中闪过一抹邪意,只向我看了一眼,便吸烟,退入暗处。

我在这帮凶煞之徒围堵中渐进陷入窒息,他远远的看,似是嫌不热闹,也牵着狗凑了进来。

我独自仰望星空,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无比畅快。

天色微微泛白,和屋宇和街道都织在密雪的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