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 便是芙梃使臣来访的日子。
此时黄昏,距离约定的亥时还有两个时辰。为了迎接芙梃一行,茯芍去了一趟汤阁沐浴。
今年秋季的交尾在王后宫度过, 往前数去, 上一回和陌奚泡汤竟已是初夏的事。
趴在热水潺潺的玉池中, 茯芍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蛇尾。
再有两个时辰, 一头四千年修为的巨妖就会进入她和陌奚的巢穴。领地中来了这样的庞然大物, 她的伴侣却不知所踪。
独自面对这样的大家伙,她固然是惶恐忐忑的,可另一方面,茯芍也隐隐腾升起了担忧。
八天了,陌奚还没有半点消息。
她知道八天不够退完千年的蛇皮, 但进入蜕皮后期,五感、理智都会慢慢恢复。若一切顺利, 此时陌奚应该已经恢复了八成理智, 该给她报个平安信了。
茯芍不安地抚着心口,之前让她憎恨烦躁的蛇毒, 如今却成了一颗定心丸。
她体内的蛇毒不散,陌奚便还存活。
茯芍滑入水中,无神地躺在池底。
陌奚没有消息,丹尹去了人界四天, 也没有消息。
这个秋冬让她很不顺心。
“别死……”茯芍按压着心口, 低声喃喃:“夫君,别死。”
一旦陌奚蜕皮失败, 不止她体内的蛇毒会散去, 整个淮溢所有千年大妖体内的毒丝都会消散。
外敌已然入城,届时会发生什么, 茯芍根本无法想象。
从前她以为卫戕是陌奚最大的劲敌、是争夺王座的头号候选,直到这时茯芍才陡然发现——
卫戕和陌奚的差距,不啻天渊。
即便陌奚没有吸食那些妖丹,依旧只是条四千年修为的蛇,他比卫戕多出的也绝不仅仅是区区一百年的修为。
整个淮溢如同一张密集的蛛网,万千蛛丝皆握于陌奚手中,若他骤然撒手,卫戕根本不能收回所有丝线、撑起网眼的重担。
茯芍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和蛇丹里属于陌奚的气息。
陌奚,快回来,她需要他在……
“芍姐姐。”门扉被叩响,“侍从回报,芙梃一行距离城门不到百里了。”
茯芍一惊,从水中破起。
“来得这样快……”她喃喃之后,冲门外唤道,“好,知道了,进来帮我更衣。”
只是两天——茯芍游出热汤,压抑住心中的焦躁,告诫自己:只是两天、最多三日,陌奚定有回音。
何况凌熔秘境之中,她和黎殃闹得并不算僵,对方未必就心怀歹意。
自然,后半句只是为了自我安慰。
对方特地挑蛇王不在的时候来,一下子还来了三头顶级大妖,除了觊觎淮溢外,茯芍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其他理由。
她被酪杏和几位宫女打扮妥帖,除了结道那日,茯芍再没有穿得如此隆重。
戌时末,她坐在正殿王座上,与满殿权贵大员们一同等待芙梃使臣的到来。
亥时整,茯芍遥遥望见了自宫门外驶来的数十浮舟。
她瞳孔无法抑制地竖起,一种天生的排斥顿时涌现——有外来者进入了她的巢穴。
蛇的本能迫使茯芍防御、催促她将其驱逐,可她只能压抑着,尽量平静地坐在原地,表现得从容泰然。
这一刻,茯芍突然理解了独自坐在王座上的陌奚为何会显得那样恹郁。
为了守护领地、守护小蛇,茯芍义不容辞地坐在这里,但陌奚并没有这样的责任感,他只是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一点。
他想随心所欲,所以谋求权力,可为了维持这份权力,必须身不由己。
难怪会那样烦闷不悦。
“芙梃使臣黎殃、黎蚗、逻偣觐见——”
这一声唱报,令茯芍愈发戒备起来。
手背上倏地一凉,她立刻回眸,就见身旁的卫戕对她低语:“放松。”
茯芍抿唇,整理了下表情,刻意松懈了坐姿,往斜后方靠去。
黎殃步入正殿,抬眸所见,便是让她略感诧异的一幕。
她没有见到陌奚,有传闻说,他于几日前离城蜕皮。
王座上的是一身华服的王后,王后上身斜倚王座,下身那条金玉般的蛇尾还是如此瑰丽,却横在了另一名蛇妖身上。
黎殃目光微转,看向了跪坐在王后座下的雄妖。
淮溢上将军,卫戕。
半见色的蛇尾绕过卫戕结实的肩颈、爬过他精壮的胸腹,从一侧大腿弯绕而去。
如此姿态,双方关系昭然若揭。
黎殃收回打量的目光,姑且行礼,“参见淮后。”
淮后这个称谓茯芍是头一次听见,自己妖叫她王后、叫殿下、娘娘,外面称呼她为蛇后,还从没有谁提过“淮后”这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