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那几朵白是那样感人,即使被周围的黑裹挟着向前走,黑白的界线也能始终分明。白的固执,黑的知足,所以它们相安无事。然而一股很不寻常的悬于高天的风吹过后,一大片灰就飘来了。云彩的平衡就这样被打破,一瞬间,白的黑的灰的全部混在一起,变成了滴滴答答的灰。雨,倾盆而下。
“喂!赶紧把阳台的衣服收了,要是我回去看见衣服湿了,你就死了!”一个脚踩滑板、头戴骨传导耳机的女人在路上飞驰,折叠式雨伞自动从背包旁伸出来为女人遮雨。
“你到哪了?”耳机另一边的男人询问道。
女人看见前方牌匾上的字说道:“到杜家大院了,不说了,挂了。”女人弯下身子,对着前方行驶的卡车甩出磁铁,借助卡车的动能猛地加速,朝远方离去。
诸多人间事并未影响到杜家大院的平静,她听着雨水的白噪声入睡,此时此刻,梦已然成型,只不过是噩梦罢了。
杜岚蓓坐在一座小小的山丘上,她知道这是梦,她望着一朵正下着雨的乌云:它在养花。乌云疯狂洒下一切,不只是水,还有肥料,一切都在雨中。长此照料下,那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花竟然变得异常娇艳!她想凑近仔细瞧瞧它,可她越凑近,花朵就越模糊。于是她没了兴致,想要回到那座小小的山丘,但她一回头便发现山丘不见了,前方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独木桥。她没有看见但她无比确定独木桥下是万丈深渊,她害怕了,她向后退,却意外撞到了一堵墙,后面没路了。
她疯狂地敲打着墙面,不断念叨着“妈妈”,忽而又变成“麻了”,这似乎是有意识地改变。墙面也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骤然碎裂,冒出一个看不清样貌的怪物,一口把她吃掉。
她捡起路边的滑板开始亡命逃跑,因为她感觉那个怪物还在身后紧追着。一段时间后,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右两条路都是黑色的,根本看不清,于是她停下来了。而正在她做抉择的时候,身后的怪物追上来了,顷刻间便将地板击穿,木板四处飞溅,下面仍是深渊,杜岚蓓似乎注定要跌落深渊。
一股失重感袭来,杜岚蓓有一次体验了真实的高空坠落,这副场景她在梦里感受过好多次:突然间的心悸、随之而来的害怕、面临死亡的激动兴奋以及异常诡异的转场。记住,孤独不能埋在心底,这是会死人的,她记得林夕如是说过。等她再睁开眼时,天空被晚霞稳稳接住,天地间因此萌生了无限美好,而她正被这些美好紧紧簇拥着。
“爸爸妈妈快过来!”
“诶!宝贝慢点儿。”
风吹花海彩霞飞,花香满满闻不够。嗯,闻不够啊。
远处飞来一只苍鹭,他落在地上,张开巨大的嘴巴,从嘴里冒出一个苍老的头颅,两只人类眼睛看起来十分阴险。他做出邀请的手势,随后转身带路,杜岚蓓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发现一处仅有十岁儿童的脑袋一般大的洞口。
苍鹭阴险的声音再次传来,“请进。”
她这回儿没有犹豫,直接钻了进去。她用尽全力挤进去,在狭小的空间里左右攀爬,寻找出口。一开始是石头路,满满地却变成了金属声,准确来说,更像是管道里的碰撞声。她这样想,四周竟也真的变成了空调管道。看见出口后,她拧下螺丝跳到了下面的房间,此时苍鹭已然不在。
她打开门,视线尽头有一块熟悉的长满青苔的石碑。从记事开始它就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但这还是它第一次出现在噩梦里。她清晰地记得上面的碑文,寥寥几笔便详细地描绘出一个神奇花圃的模样:
承天诸峰绵延万里,其下有千里花圃,百里画廊,十里河卷。流萤曼舞,隐虫鸣奏。玫瑰多姿,香草灵秀。虹琴潺潺,无弦自然。风萍共举,时醉酣然矣。闲赏奇景,其乐无穷也。
每次“读”完碑文后,她都有一种莫名的感叹———从没真正见过的东西竟会在梦里如此真实?
她记得,前方是充满薰衣草与玫瑰的美……不,噩梦森林。她来到这里就仿佛来到巨人国一样,这两种花在她面前就是一座又一座“珠穆朗玛峰”。森林里既有危险的玫瑰尖刺,也有浓郁到窒息的香气,但好在她有经验。
她一边高歌引出鸣虫为她指明方向,一边跳舞邀请流萤为她驱散黑暗。她不会唱歌,通常是脑子里会有什么就哼什么,所以称不上什么歌曲,但她为了方便跟朋友聊天,遂统一称其为《美梦花圃》。
轻快的旋律在漆黑中响起,闭上眼细细听去,那声音竟如玉石撞击般清脆。一开始只有少数鸣虫应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鸣虫加入了这段旋律。它们自山间而来,连带着把山间的那种清爽朴实融入其中,让这段旋律充满生命力,更加细腻动人,更加沁人心脾。鸣虫是自然孕育出来的伟大乐师,它们弹奏的旋律能减淡空气中弥漫的香气。
“哼~~”
有了鸣虫们的加入,她越哼越起劲,越哼越喜欢,随即便跳起了舞。她从小就喜欢舞蹈,还曾为此专门学习过,更重要的是,梦中的自己永远都是最棒的,自信程度仅次于洗澡。她跟随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舞蹈完全即兴,这一刻,她忘记了一切烦恼。自信忘我的舞蹈是流萤的最爱,因此它们从天空飘来,为她带来这世间最静谧、最温暖、最干净的光芒。仔细观察,那光芒也在跟随音乐的节奏不断变化,她循着光芒就能躲避所有尖刺。
忽而,她、鸣虫、流萤全都默契地停了下来,悠扬婉转的旋律再度被重新演绎。在一片彻彻底底的漆黑中,鸣虫率先打破沉默,一段微弱却极富生命气息的节奏自林中响起。然后她掐着节奏哼起歌儿,曼妙的舞姿在流萤的映照下渐渐显现。或许是夜的寂静,旋律被森林音箱放大无数倍;或许是夜的温柔,舞蹈显得别样梦幻、别样缠绵。她乘着歌,踏着光,在这份如诗如画,如痴如醉的氛围中慢慢走出充满巨大薰衣草与巨大玫瑰的噩梦森林。
无边的黑暗中,自己就是光。
………
她抬腿向前迈去,踏上了萍儿湖周围的草地。她第一次来到这儿时,萍儿湖还不叫萍儿湖,它叫美梦湖。倒也不是这名字有多拗口,而是她在现实中瞧见过这滩湖水,外面的它正是叫作萍儿湖。
梦里的萍儿湖里全是萍儿,不是夸张,那儿的的确确就是萍儿的王国。你瞧,小小的萍儿一个挨着一个,在逆流中互相搀扶,它们多么顽强啊!多情的月光怜惜它们,想要冻结水面将它们带走,让它们脱离人间的苦难,但月光却忽视了一点,忽视了它们是萍儿湖珍藏的漫天繁星,这点点繁星不属于别的谁,只属于萍儿湖。
梦里梦外唯一的区别就是萍儿后面那截从天到湖、再从湖到天的浓雾,梦外是绝对没有如此壮观的场面的。杜岚蓓细眯着眼,向雾里望去。本以为这次还要无功而返,可没想到她竟瞧见了一座岛屿。同第一次来到这儿一样,她一下子就知道了那座岛屿的名字——雾中仙岛。她誓要去那里看一看。
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她熟练地吹起口哨,口哨声响彻天地,既是对鸣虫与流萤表达谢意,也是在呼唤渡船。只见天边一瑶琴晃晃悠悠地跨越星河,然后轻轻落在湖面,化作无弦瑶琴向杜岚蓓所在的渡口驶去。这无弦瑶琴便是萍儿湖的渡船,其四周萦绕着彩虹的光芒,经过的水面全都被染成了彩虹的颜色,因此它也被称为虹船。在风的作用下,虹船推开一层又一层的萍儿,载上杜岚蓓,渐渐远去,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不一会儿就恢复成了原样。
虹船没有任何能控制方向的东西,风往哪儿吹,船往哪儿走。船一驶入雾中,雾就陡然变浓,于是仙岛就这样在她面前消失了。浓厚的雾气盖住她的脸庞,使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了摆脱这种感觉,她只好先躺下来再想办法。可刚躺下来,明媚的阳光就穿过水雾照射到她的脸上,她慌忙抬起手遮住眼睛,下一秒她却发现自己醒了。
“没变,老样子。”刚刚睁眼的杜岚蓓回想起梦中花圃,不禁连连感叹:“还是头一次在噩梦里瞧见它。”
她迷迷瞪瞪地从地上坐起身,然后刷牙洗脸上厕所,一气呵成。等再次返回卧室,她才完全清醒——今天休息,早起干嘛?看着床头五点零八的闹钟,她果断倒床睡去。
杜岚蓓又做了一个梦,比刚才更加真实,净是些最近的经历。调查以前,她对父母的认知只停留在很浅薄的层面,诸如“鼎盛集团股东”、“金露市十大杰出年轻企业家”、“国际黑客协会(简称“黑协”)会长唐婉儿”、“金露星辰第六十三届潮汐科学奖得主杜炜瀚”等等这些毫无意义的名头,杜岚蓓对他们从前发生的事所知甚少。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知道这些对自己没什么意义,她也不需要调查这些事。但神秘的“美梦使者”却告诉了她调查的理由。
9月9日的下午,杜岚蓓收到一封神秘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她父亲的车祸是人为的谋杀,还说二一四大案或许可以给她一点线索。发件人是“美梦使者”,假名,她立马追踪其IP地址,历经重重困难,终于发现他在……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