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归咎于外部各种各样的因素。
同时。
也可以看出北冥子确实境界极高,但跟许尚的许多观念,其实是不同的。
比如许尚就倾向于人性本恶。
当然。
人性善恶,本无定势。
谁都可以占据自己的论调观点。
现在北冥子也算是一次性把【自然道】和【人文道】全部都给开解清楚了。
左席。
“……”
黄石公无言的铭记于心。
这些都是道家典籍中没有的,乃是北冥子的自我感悟,对于黄石公肯定是颇有增益的。
至于应曜……
应曜则是进一步的看清了他与北冥子之间的差距,那确实可以用鸿沟来形容。
而尉缭子此刻难免有点为许尚如何接话,小小的捏把汗……
北冥子起调如此之高。
若是许尚接不住,多少还是有些泄气的。
然而。
许尚肯定是不存在接不住的情况。
他跟北冥子之间,顶多就是半分之差,一线之隔。
如果许尚也超常发挥一下,纯粹的境界方面,或许也有可能短暂的压过北冥子一头。
“北冥大师,我还有一处疑点。”
许尚想了想,开口询问:“我知晓大师出世忘尘,能够轻易堪破一切外物和妄念。”
“但……如果人人都对金钱、名望、地位、娇妻、子嗣不再感兴趣,当我们抛弃人文道的诸多智伪概念,最终回归到自然的本性之中。”
“届时,人类又与野兽何异呢?”
“亦或者真能像老子所畅想的那般,会出现世外桃源,鸡犬相闻,人们老死不相往来。”
……
许尚这番话,看似有些倾向于询问人性之善恶。
实则。
他想知晓在北冥子的眼中,【人文道】真的可以从人类族群中,完完全全的剥离出去吗?
如果北冥子说可以。
那就有些落了下乘。
因为北冥子刚刚说了,【人文道】和【自然道】是建立在有无相生的轮转基础之上。
如果人文道可以被彻底剥离。
那么自然道也会不复存在。
因此。
许尚这一手,颇有点暗含语言陷阱的意思。
下一刻。
北冥子瞬间便洞察了许尚的意思,他若有所思一小会儿:“两种情况都不会出现,【人文道】和【自然道】都不可能彻底被剥离出去。”
“这是无法成立的假设,甭管是否按照当前帝国的一统之发展,人之本身都自带群居属性,不可能彻底脱离家庭、部落、社会和国家而存在。”
“同样的,家庭、部落、社会和国家等概念,一旦脱离了人,也将会失去意义。”
“相对应的,【自然道】与【人文道】虽然有着相对立的因素,却也不可能互相彻底剥离。”
“毕竟【人文道】的本身,便是建立在【自然道】之上的。”
“而当【自然道】脱离【人文道】以后,还会继续被称作【自然道】吗?恐怕也不会了。”
“故,两者如同有与无,既对立,也相生。”
“同时,也完美阐述了我道家开派祖师最初所说的概念,当【道】被人为定义的时候,其距离【道之本身】就已经非常遥远了。”
……
北冥子在这里明确了两点。
自然道,人文道。
就像道家的天人两宗。
天宗出世,终极目标便是与大道玄同而观天下,自然而然。
人宗入世,以悲天悯人,人文民心为上。
此乃观念之差。
却也有一个永远无法忽略的要点。
两者都是以【人】为绝对主体。
即:自然道和人文道看似有许多概念无法兼容,互为对立。
但……
人不是自然的一部分吗?
自然不是人所赋予的吗?
答案不言而喻。
因此。
互相对立的两者。
本质上依旧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人即自然,自然即人。
再怎么对立,都不可能互相剥离。
“北冥大师高论,我明白了。”
许尚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庄子曾在逍遥游中言及,鲲需要北冥之水,方可遨游太虚。鹏需要羊角之风,才能扶摇万里。”
“可若没有了鲲鹏,北冥之水和羊角之风,同样也会失去遨游和飞翔的两种概念。”
“即:没有【自然道】的存在,【人文道】将无法运行。”
“而没有【人文道】的存在,【自然道】就会重新复归根源,回到原初的起点。”
“如此,人就算回归【自然道】之中,也依旧会保留【人文】的天性,而不是简单就能用善恶进行界定。”
“相对应的,人依旧处于【人文道】之中,也不代表着从此就彻底断绝了向往自然的本心。”
“这么一来,也确实就完美解释了,为何我们人逐渐废止大道,却仍旧能够蒸蒸日上,只因我们本身就心怀自然,处处光明。”
……
许尚给出难题,不仅对黄石公和应曜产生了釜底抽薪的效果,也让北冥子为他解了惑。
自然道和人文道的互为存在。
这是许尚不曾接触过的。
但只要北冥子稍作解释。
许尚便能够把握住精髓。
这也让他能够更好的回应接下来对于【守虚合道】的自我开悟。
这就相当于……
许尚临场突破。
他接下来也要超常发挥,弄个大招出来了!
右席。
“许公所言甚是。”
北冥子为这个小插曲做最后收尾的道:“我一直觉得,对于人之本身而言,无论出世亦或者入世,笃信自然亦亦或者人文,唯有生死二字,方可视之为大事。”
“除此之外,所有的金钱名利,智慧才学,乃至于所思所悟,皆如过眼云烟。”
“所以,我道家开派祖师若非在函谷关止步,或许连道德经都不会留存于世间。”
“然而,这依旧不妨碍我们去感受自然,学习才识,增长智慧,挣得钱财,迈向名利……”
“只需我们能够把握住一个度,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出世如此,入世亦然。”
……
北冥子最后提到了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出自道德经的第十九章。
而许尚最开始引入的绝圣弃智,民利百倍,所谓的老子愚民论,也是出自道德经的第十九章。
北冥子算是对这种世俗的谬解,稍作解释……
延伸来看便是。
所谓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绝学无忧。
都是老子对于统治者的告诫。
只要统治者不去铸造圣贤的名位,不去频繁的下达政令,民众得利反而要比统治者各种瞎折腾要好上许多。
还有大肆鼓吹仁义,就会对应形成偏私,私心……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也需适度……
包括巧利和智慧等等。
遂,老子的意思并不能单纯从字面进行解读,还得用辩证的眼光看待。
至于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则对于所有人都有用。
如果别人贪婪,你恐惧。
别人恐惧,你贪婪。
动则梭哈狂赌,那就真没救了。
如此。
许尚也算是在提出问题的同时,完成了自我铺垫。
尉缭子见状瞬间了然,他也洞察到了许尚的谋划,借势……借北冥子的势,完善自己的守虚开悟之道……
而且许尚还能借的正大光明。
就当着黄石公和应曜的面,还能让两人半点意见都不敢有。
什么叫牛逼?
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尉缭子表示着实是爽到了。
他发现许尚做事还真是少有阴谋小道,基本都是翻到明面上的阳谋。
你知晓我要借势。
可你就是不敢有半分意见。
否则。
北冥子不说话。
黄石公的【致虚极,守静笃】,立马就得从底层逻辑进行全方位瓦解。
说白了。
两害相较去其轻。
黄石公只能选择保住自己的基本盘,然后坐视许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左席。
黄石公:“( ?╭╮? ) ”
应曜:“( ◢д◣)”
两人原本都是超常发挥,又配合无间,原以为哪怕到了最坏的情况,也顶多只是在最后关节,他们与许尚打个平手。
现在看来……
许尚借势完成。
明显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
黄石公立马感到有些压力倍增。
应曜原本的回光返照,也再度被压下去了些许,他那双暗淡的双眸,再度多了些许混沌之色。
这时。
许尚沉吟了一会儿,道:“既然自然即是人文,人文即是自然。”
“我们从【应人】的方向,想要达成【守虚】之境,等同于要把【人文道】中的众多名之概念,最大限度的进行抹除。”
“比如,曾经韩国非常大力的鼓吹,天下劲弩,皆从韩出。韩国非常迫切的对外表明,他们的军武战力十分强悍……这便是韩国想要求的一个【名】!”
“然而结果却是大秦东出之时,第一个就把韩国给灭了。”
“即:越是急切的彰显武力,反而暴露了韩国内部腐朽和孱弱。”
“再比如大秦在东出之时,各种高举仁义旗帜,号称解救九州万民,这同样也是为了求一个【名】。”
“但此番东巡六国故地,我发现中原万民基本上依旧把大秦视为虎狼。”
“可见只要求名,便会触发反者道之动,有无相生之轮转,此亦是大道的必然规律,本来之根源。”
“这么一来,我们就得基于【自然道】之上,尝试抹除【人文道】的名之对立。”
……
许尚的这番道家理论,放在佛门中也是同理。
简单用一句话概述便是……
不沾因果。
比如之前许尚曾教扶苏如何助人。
即:你可以帮助他,但你最好不要去承载他的命运。
不然你就会沾上越来越多的因果,背负不可承受之重。
那么有没有什么因果。
是极难摆脱的呢?
肯定是非常之多的。
比如你是家中长女,父亲好赌暴力,母亲前期勉力支撑家庭,整日以泪洗面,后又生了个弟弟。
这个时候,你就成了姐姐……
尔后母亲时常给你灌输一个概念,那就是你长大了,这个家以后得就全靠你了。
从孝道层面。
母亲这么说似乎也无可厚非。
但却把原本应由父母承载的因果重担,全部试图转嫁到你的身上。
以爱为【名】,以家为【名】,以长女为【名】……叠加式镇压……
可母亲也同样不堪重负。
父亲毫无担当。
这便是一种生来就无比窒息的命运捆绑,相当无解。
若想摆脱,最起码都得脱一层皮。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如若想要摆脱【名】的对立限制,应当怎么做呢?”
许尚想了想,接着道:“我年轻时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
“细沙如流水,你越用力的想要挽留它,它跑的就越快。”
“亦如有一少年追求女孩,少年如果表现的过于急切,欲望外显,就会吓到女孩,反而难以事成。”
“这个时候,就不能把追求女孩这件事,变成一个【名】。而是需要把精力聚焦到自己的身上,打理自身,好好学习,勤加运动,积累财富……往往就能够自然而然的吸引蝴蝶自来。”
“包括刚刚举例的韩国也是一样的,韩王要做的并非是大肆鼓吹天下劲弩,皆从韩出。而是应该放弃幻想,抛却极力彰显军武战力的【名】。”
“直至效仿申不害,重用韩非,脚踏实地,不畏艰险的变法,从根本上强大自己的国家……这样大秦东出覆灭的第一个国家,说不定会变成魏国。”
“包括大秦后续也无需再频繁高举仁义的旗帜,当我们忽略这个【名】,转而开始真正把九州万民放在首位,让天下百姓都能吃到一日三餐,要不了多久,所有的民众黔首自然就会发自内心的称赞秦廷仁义。”
……
许尚这下搬出了很多的实例。
都是曾经在一统过程中,发生过的事儿。
换算到现世中的道理,肯定都是一样的。
当你很普通的时候,却非常刻意的穷大方,这就是在求【名】,然后你就会收获鄙夷。
当你真正牛逼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算抽空逛个路边摊,大家都会说你人真好,很随和,喝白粥是真养生之类的。
另外便是……
明太祖朱元璋,非常致力于反腐,这便是求【名】,结果却收效甚微。
因为明朝开国之初,老朱把官员俸禄压的非常之低。
这就很无奈。
必然反者道之动。
那么高薪养廉行不行呢?
以高薪为【名】,这依旧会触发反者道之动……官员福利待遇太好,进而又会导致冗官、冗员、冗费。
凡事都有两面。
你所求的任何事,都是【名】,也都会酿成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
有的你能够发现。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有的你则是无知无觉。
不愿直视。
这时。
黄石公眉头紧蹙的道:“许公,你举的例子,似乎唯有强大自身,亦或者寻找到事物的关键症结,就能抹除掉【名】所带来的影响。”
“然而,强大自身,同样是【名】,你抹除了一,却生出了二,何异也?”
“这跟【守虚】之境,没有任何关联,更别提【合道】了。”
……
黄石公直指许尚绕来绕去,似乎根本没有讲到重点。
应曜也有些疑惑。
按理说许尚能够成功借势北冥子,本不应该这般没有水平才对。
尉缭子则依旧老神在在。
他还是很相信许尚的。
多点耐心。
他相信许尚很快就能让他见到真章。
上位。
“单纯的强大自身,自然是与【守虚】之境,毫无关联。”
许尚想了想,开始进入正题:“但放下我执,尽可能的不受眼前之【名】的影响,当可被称为【无名】之境。”
“【无名】即【守虚】,也就是在【人文道】中尽可能的放大【自然道】,忽略和缩小固有的名之对立,方能不受因果影响。”
“就拿始皇治政进行举例……”
“国家需要生产粮食,怎么办?需要让始皇下去亲自抡锄头种地吗?肯定是不需要的。”
“因为九州将近三千万的人口,男女对半开,男丁一千五百万,再去掉老弱病残幼,各一百万……九州依旧拥有将近一千万的劳力。”
“把始皇放在一千万的男丁劳力中,其一人所生产的粮食,对比整体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故,始皇并不需要像墨家提倡的那般,就连墨子作为首领也得自耕自食,身为首领理应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
“那么是否需要始皇亲身在县乡基层进行收税,以及治理和分配诸事呢?同样不需要。”
“大秦所有基层官吏加起来将近得有十万人,把始皇放在十万官吏之中,也只会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
许尚看似说的是始皇,实际上却是拿自己举例。
他一直都是以出世之姿。
介入到大秦的发展之中。
他看似什么都没有管,却以小赵为媒介,什么都管了。
这就像明朝的嘉靖皇帝。
明面上几十年不上朝。
可嘉靖的帝王权术,却是首屈一指的,把下面的那些大臣,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从某种角度而言。
就是有无相生。
我不上朝,什么都不管。
我不入世,也什么都不管。
却用更加高明的方式,抹掉自我真实的存在,尽可能抵消掉名的对立因果,进而达成更稳定的权力架构。
“既然土地生产、基层治理都不需要始皇,那就让始皇去直接参与人事简拔?”
许尚顿了顿,继续开解:“毕竟挑选出更加精明强干的官吏,对于帝国的行政效率,绝对是非常有益的。”
“可人事简拔也依旧有相应的制度,比如上计考课制度,每年的秋计和冬计,都有左、右相协同一众高官进行上计裁定,政绩优者升,政绩劣者降。”
“在完整的人事考核制度框架下,外加左、右相和三公九卿的辅佐,始皇明显同样不需要频繁插手人事的变动。”
“综上,始皇可以脱离土地生产,也可以不参与基层治理,包括官吏人事简拔也有上计考课制度与庙堂诸公进行议定。”
“这么一来,始皇就相当于让之又让,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而我的【守虚应人】之核心,首要便只在于一个字:【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