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幼年的那场肺病,袁褀童年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与爷爷一起,住在远离灰色雾霾的螃山之上。
在袁褀还没上山前,听父母对爷爷的描述里,爷爷是一个身体健朗但不苟言笑,稍微有一些刻板严肃的人。不过在当时还年幼的小袁褀心里,爷爷的形象要更为可怕一些,可怕到大概可以和吃小孩的妖怪并列。
因为袁褀小时候一调皮,父母便会吓他说要把他送上山,送到爷爷那里去关起来。可以说有一段时间,小袁褀是闻爷爷色变。
这也致使小袁褀被送上山前,是又哭又闹的十万个不愿意。但哪怕他耍无赖似的在地上来回打滚,最后还是被父亲拽着上了螃山。
见到爷爷的第一眼,小袁褀嘴巴一瘪就红了眼。然后便被迫委屈巴巴地站在一边,和爷爷一同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越走越远。
在父亲背影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小袁祺的害怕达到了顶峰。可这时,爷爷却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糖果,递到了袁褀面前。
袁褀感受到了那颗糖果里的善意,这才恐惧渐消,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糖果。
却不想爷爷收起手后,便把脑袋一下子凑了过去,近乎是贴着小袁褀的脸,咧开了一个满是皱纹的笑容。
凹陷的脸颊,黢黑的皮肤,还有那有些发黑的,不那么整齐的牙,让小袁褀脑海中吃人妖怪的形象一下子具象化了。
于是,小袁祺心头刚刚收起的那点委屈和害怕骤然就放大了,嘴巴又瘪了瘪,眼泪几乎瞬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后来袁褀才知道,那不是爷爷故意吓他。而是爷爷的眼睛非常不好,老花近视散光白内障样样都沾,甚至于还有些轻微的色弱,以至于他远的看不清,近的看不明。
爷爷的身体其实并不健朗,虽然他经常出门和村民们吵吵闹闹,但那多依仗他的精神头。事实上除了眼睛,爷爷的腰和膝盖基本也日日伴随着疼痛感,阴雨天疼痛加剧时,他甚至没办法直起腰走路。
而爷爷的不苟言笑和刻板严肃也是假的。爷爷总是轻易就会被袁褀逗笑,爽朗的笑声盖着山头。他还会和袁褀说一些不着调的奇闻轶事,一边品着点小酒,一边说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
但很快袁褀便发现,爷爷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也是道听途说。来源,则是一个信号接收相当不稳定的老收音机。
无论是新闻、音乐还是评弹说书,男男女女的声音总是伴着刺耳的电波声,那嘶啦嘶啦的嘈杂音有时甚至还能盖过说话声。
爷爷为了能听清楚些,只能把收音机的天线拉得老长,然后抱着收音机满房间的走,有时索性走到室外,走到山间的亭子里。
爷爷说,亭子上的尖尖角就像是天线的形状,说不定可以加强信号。
不过有时就算在亭子里也接收不到信号。每当这时,爷爷就只能把收音机放在一边的石台上,和小袁褀一起眺望远方。
爷爷眼睛不好看不清,袁褀就像说故事一样,极尽不多的词汇量,把自己看到的远山、阔海、游船、飞鸟一样样说给爷爷听。
虽然袁褀的故事往往只伴随着颜色、形状和动作的简单描述,远没有收音机里讲得那么动听,但爷爷总是面带笑容,安静又极其耐心地倾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