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上午九点
鲜红刺眼的对联和噼啪的鞭炮声宣告着旧岁的终结,孩童的啼笑和街坊的祝福也宣告着新岁的伊始。
“爸,西屋的对联贴完了。”我拍了拍被对联染的通红的手,走进堂屋对父亲说。
父亲叼着烟,用饭帚蘸着糨糊均匀的抹在对联上,一边抹着一边说:“贴完了就去门口贴,注意着点,别给我贴反了,年就得有这个新鲜气才叫年。”
年味这东西本来就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什么叫年味?是灯红酒绿,杯盘狼藉吗?是璀璨而又短暂的烟花在空中骤然炸开吗?或是各大商场,服装店年终大促的叫卖声?都不是。如硬要解释年味这东西,便可总结为一个“家”字。亲朋相聚,共度良宵,这便是年味最通俗的解释。
几十分钟后,老屋的里里外外便都被艳红刺眼的春联包裹了起来,焕然一新的让我陌生。
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嘴里哈着气,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这三间陪了他一辈子的老屋眼里尽是不舍。
父亲伸出皱巴巴的双手,轻轻的在新贴的对联上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直到双手都被春联的颜料染的通红,又低下头卷了一袋烟,若有所思的抽着,默不作声的看着。
屋顶的红砖垒成的烟囱冒出阵阵白色的炊烟,土灶灶堂里的猛火将生铁铸成的大铁锅烧的通红,不一会儿来自猪头肉所独特的肉香味就充满了堂屋的每一个小角落。
“爸爸!吃饭了!”江勇幼稚的叫声在催促着门外擦玻璃的我。
“爸,吃饭了。”我放下了抹布,走到父亲身边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竟发现父亲的脸颊上挂着两滴泪。
见我走了过来,父亲连忙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讲烟头丢到了地上,对我说:“走,吃饭。”
我和父亲一同进了屋子,不一会,屋里就重新充满了一家人温馨的欢笑声。
……
晚上八点
烟花划破漆黑如墨的天幕,照亮了村里的老房子同时也在宣告着旧岁的最后两个时辰,父亲满面春光的与每一个前来拜年的街坊喝酒打牌,仿佛这个时候父亲还没有确诊那个该死的病。
那天晚上父亲喝了很多酒,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的闭上了眼。
大年初一
上午十点
我伸了个懒腰,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父亲在村里的备份很大,年初一来给父亲拜年的人一批接着一批,我爬起来,推了推炕上的父亲,父亲一动不动,死气沉沉的像一块老木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纸,我心头一绞,顿感不妙,父亲的胳膊冰凉又僵硬,我几乎是颤抖着探了探父亲的鼻息,父亲的鼻孔里已经没有了一丝热气。
父亲走了……
我听着周围人先是惊叹,随后就是几声含糊不清的抽泣,我看见他们讲父亲的脸用被子蒙上,又将父亲从炕上抬下来,然后就是嘈杂的电话声,还有周艺令我窒息的哭声。
父亲走了……
他们将父亲手里攥着的纸取了下来,纸上赫然写这三个烫金大字——结婚证。
结婚证上没有照片,只有手写的父亲和母亲的名字,这对相守至终的有情人,如今一同去了那天上的极乐世界。
父亲走了……
二叔拍了拍我,叫我去给火葬场打电话,我像一台机器一样服从着他们的命令,明明是新年第一天,在父亲的离世后便再也没有了那股喜气。
我庆幸,庆幸父亲走的没有痛苦,善始,也善终。
我痛恨,痛恨父亲将户口本上属于他的那页带走了,留给我的是在我那页上的两个字,蓝纸黑字,无比扎眼的——户主。
父亲,走了……
火葬场的车带走了父亲,留下了一地纸钱。
等再回来的时候,顶天立地的父亲已变成了一个几十厘米见方的小盒子。
直到身上穿上孝衣,头上带上孝帽,我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几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快到在我记忆里留不下痕迹。
这几天的时间过得极慢,慢到我一直能看清父亲的脸。
满院子的抽泣声,惨白的大花圈上印着黑色的“奠”字,黑白色的遗照鲜红的春联,这些东西搅碎在一起,装进了我的大脑,让我留不下一滴泪。
我挨个安慰着哭的撕心裂肺的亲戚,自己却没有一点要哭的的意思,我真是个不孝子。
我跟着送殡的车一路走着,亲手为自己父亲的坟上添了一铁锹土,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父亲。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