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堂屋里坐了很多人，大伯万勇瘫坐在靠近供桌的沙发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三叔万强卷起衣服露着肚子蹲在堂屋的门槛上，三伯母陈瑞拿着触笔在她的手机上写着些什么，哥哥满脸堆笑的围在土灶旁和冷着脸的奶奶一起揪着面，万福端着海碗坐在炕沿的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拌面。沈月梅和她老公李二坐在板凳上笑盈盈的看着万欣，李三从外面进来拍了一下万强的肩膀和万强并排蹲在堂屋的门槛上。

万欣靠着炕沿站着，爸爸嗦面条的，灶台上面汤溢出来洒在火上的声音，三伯母触笔划过屏幕的声音……每一声都敲击在万欣紧绷的神经上。

下意识的想做些什么，忙碌起来好像就没那么尴尬，自己就融入了一样，但是没找到什么可以做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不应该被晾着。

“你妈呢？你妈咋说？你就这么自己回来了？”王月娥一边扯着面条往锅里扔一边冷声问。

“嗯，一直也没见到我妈，在外奶奶家待几天，去三姨妈家待几天，也没办法好好上学，就回来了。”

“丫头，你急的回来干啥呢，你妈不回来你也不回来，抱着你妈的腿哭，我就不信她真的不回来，娃娃是妈的身上掉下来的肉，肯定心疼呢。”万欣还没说完沈月梅就急吼吼的出声打断。

“就是，你回来了，你妈没有累赘更好找了，回来就拖累你爸，你爸又得赚钱还得照顾你，累都累死了。你哥哥就不说了，好歹是个男娃娃，把你养上有啥用，还得供你上学，刚能赚钱就嫁人了，要我说，你就跟你妈去，也让她不好过。”李二扬着手连说带比划，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

李家和万欣们家有同一个太奶奶，万欣们家像太爷爷，方脸，丹凤眼。李家一家更像后一位太爷，尖脸，三角眼，精明的眼里满是戏谑和调笑，本来就不喜欢他们，现在更讨厌了。

“也是心狠啊，这么大的儿子女儿说丢下就丢下了，心也太硬了，放在我们身上谁能舍得啊。”沈月梅说着说着开始和她老公追忆当年的艰苦岁月。

“你看冯胜先家，两口子打架都见血了，还不是过的好生生的，谁的日子不是这样过来的，还要咋办呢，这么多年谁说过她一句不是还是指过她一指头，就是供起来了也嫌弃供的不端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彻底激起了王月娥的愤怒，“光图自己高兴生孩子，生下来一扔不管了，给我生的。孩子给她送回去，老二你个没出息的，就知道吃，吃，吃。你就不是个男人，你老婆跑了就白跑了，你要是个有血性提着刀到她家门上，才算是个有本事的。”

万欣的奶奶王月娥是个很特殊的人，她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裹过脚，脚趾被打折裹出一双只有普通成年人掌心大的小脚，裹得时候年纪大了怕不成形，为了快速成型在裹脚布外面缠一层麻绳，把这样的脚放在挖好的坑里，在脚上浇点水拿石头压着。脚成型的时候迎来了放足。她所在的山区像不敏感的神经末梢被动的，迟缓的，诚惶诚恐的接受着新世界。那年冬天她的父兄皆死于煤烟中毒，她被换亲嫁给了万欣的爷爷，并接受了政府的扫盲运动。

她很强势，可以撑起家里的大半边天，即使在灾荒年也没让一个孩子饿死。她尖锐，疯狂的诋毁，攻击一切原有认知之外的东西。

“你真是顶天的窝囊，哪个男人和你一样。”王月娥越说越气，提起灶台上的锅砸了下去，一锅热水混着面条浇在了炉火上升腾起一股刺鼻的味道和煤灰。

万清站在旁边手上还揪着一截捋好没来得及扔进锅里的面，笑也僵在脸上。

“不然这样，老二我给你说，你以后找个带儿子的结婚，欣欣以后长大嫁给对方的儿子，又省钱，你老了也不受欺负。”沈月梅又插话进来。天知道万欣现在有多讨厌他们。

“不行我去福利院吧。”厌烦了被推来推去，万欣想福利院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那可不是啥好地方，里面住的多是疯子，傻子，没处可去的流浪汉政府收容在那，那个苦你可吃不了。”真的是，哪哪都有沈月梅。

“你再别羞你先人了，还去福利院，老子能生下来就能养大。”爸爸终于从碗里抬起了头。

“浪费那钱干啥，你闲的，真是。”三叔点了根烟继续道“她跟谁都姓万，还能不认你了？”

昏黄的灯光下一室寂静，平白觉得有点压抑，不想待在这。

闪身从万强和李三之间出了堂屋，在月光的照耀下一路走回家。

前脚刚到家，后脚万福也回来了。他直勾勾的盯着万欣说：“你又生啥气着呢，我又没说啥。回来了就好好待着，我姓万的生的起就养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