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出生书香世家，纵使在商场上运筹帷幄了大半辈子，骨子里依然是斯文儒雅的。

最近这两年来，公司里里外外由江凯舜和江暮凡父子俩打理得妥妥当当的，江秉深虽说还挂着个董事长的头衔，但实际差不多是处于退休养老的状态了，自然清闲得很。所以，他每天的日常，除了和隔壁谢老头品茶下棋，就是舞弄点文墨了。

“没事。”江秉深摇头，搁了笔，“工作上碰到什么麻烦了吗？还是暮姗又为难你了？”

唐暮颜连连摇头，像只拨浪鼓。心中暗叹，江暮姗若是知道自己在爷爷心中是如此糟糕，又该气恼得很了了。

“爷爷，我心里有个疑问，您可以帮我解答吗？”

唐暮颜很少直视江秉深，每次说话，她都尽可能把头埋得低，怯怯弱弱的样子。可是此刻，她望向江秉深的眼神，坚定而执着。

江秉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但出于对孙女的怜爱，还是带着宽容慈爱的笑意，点头。

“爷爷，裴茹阿姨这么多年都没有过身孕，您知道为什么吗？”

江秉深心脏一怔，空气中只有乱了节拍的缕缕呼吸。

一片寂静。

半晌，他才沉声开口，“爷爷不是医生，自然不知道。不过，你哥哥暮凡对她十分敬重，暮姗也还算争气，她该知足了……”

“可是，裴茹阿姨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备孕。”唐暮颜打断江秉深的话，温柔开口，“她想要个儿子，为江家增添香火，不是吗？”

“她是想巩固自己在江家的地位！她妄想得到更多！”

江秉深的声音很威严。或许，还有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的后背在微微打抖。

“所以，爷爷，绝不允许她，再怀上一男半女，是么？”

一字一句，小心试探。

江秉深愣了。

“爷爷，从来都没打算，接纳她。”

“爷爷，绝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爷爷，想要把江家的一切，都留给，哥哥。”

唐暮颜微微敛目，下结论道：“所以，这些年来，爷爷，让桂嫂每日在她的餐食中加了点东西。”

她不清楚具体是什么药，但绝不是桂嫂用来搪塞她的“钙片”，应该，就是避孕药的一种吧。

“爷爷，我说的，对么？”

垂了目光，噤声，等待回应。

如此通透明了，如此坦荡大方，果然是唐心娅的女儿。

是他错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老了吗？总是糊涂，倒是难为了清醒的人啊！

江秉深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温了嗓音，“颜颜，你是在替她抱不平吗？那个女人，她逼走了你的妈妈，她的女儿占据着本该属于你的人生，你大可以理所当然地恨她。”

“可是，爷爷，我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事实，我受过的苦难也是事实。恨，并不能改变事实的。”唐暮颜轻笑。

那些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竟就这样，从自己口中风轻云淡地说了出来。

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你知道她若是再生下一男半女，结果是什么吗？爷爷老了，说不定哪天就……到那时，你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将会多么艰难……”江秉深声音依旧威严，却带着怜惜。

即使，裴茹于她唐暮颜，是晚八点档家庭伦理剧里恶毒的后妈。可是，对唐暮颜的亲生哥江暮凡，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她多年来却是疼爱有加，关怀备至。所以，你能说她不是个好“阿姨”吗？

更别说江暮姗了，那是她用尽一切手段庇护和真爱的小公主啊，世上最好的妈妈，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当年你妈妈主动退出公平吗？不公平！但是，她唐心娅却怨不得别人，因为公平，从来都是强者才有的特权。”江秉深沉声，语气中透露着这个年纪才有的睿智，以及，些许自负。

所以，爷爷，这是在指责妈妈的软弱吗？

可是，天知道，如果妈妈真的软弱的话，又怎会毅然决然地抛下年仅八岁的女儿？对于当年的事，妈妈，从未甘心。

唐暮颜有种预感，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妈妈，她会华丽地归来……

唐暮颜沉默了半天，低头，搐了嘴角，“知道了。爷爷，放心。”

江秉深笑了，眼中满满的欣慰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