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那是个晚上,年仅三岁的我正和娘亲坐在院内闲聊,门外突然传出碎碎声响。
母亲以为是贼,让我躲回屋内,自个则随手抄起斜靠在墙边的叉子,一点一点向门后挪步。
伫在门后很久,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迟疑,猛地打开院门。
断了腿,脸色煞白的父亲蜷缩在大门角落处。
断了的左腿只是经过简单的止血处理,全身有气无力地躺在那儿,吓得娘亲赶紧将其背起,往医院方向跑。
后来啊,后来我只知道娘亲在后半夜,托着父亲回家躺在床上后,偷偷抹眼泪。
当时我还太小,不懂事,还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从那以后,娘亲不仅变的喋喋不休,且更加勤奋。天未亮,便早早起身来到镇上,直到后夜才拖拽着疲惫的身躯回来。
娘亲本就属于那种多病体质,再加上最近几日地操劳,很快就病了。
母亲怕我担心,一直没有对我提起,也很少在我面前表现出难受的表情。至于病了这件事,还都是在母亲死后,父亲告诉我的。
再后来,母亲性情大变,不仅给我改了个名字,还每天在她出门上班前,将我拖拽到书桌旁让我大声读书。
有时吵得隔壁邻居家都上门抱怨。
家里有根长长的柳条,每当她后半夜回到家,都会对我今日的功课进行详细检查,一但没有达到她所期待的指标,便会用那根柳条狠狠抽打除了我手心以外,所有的地方。
不是心疼,而是怕伤到了手没法接着去抄写。
然后怒斥我说这都是为了你好。
六岁初,我开始被外面一群人欺负,回到家,又因为一些琐事被母亲用柳条狠狠伺侯。
我就像是一位脑袋挂着绳索的罪人,在柳条抽断的那一刻,支撑我的凳子也跟着断了。
我感觉内心有好多好多委屈,那是我第一次顶撞母亲,摔门而出前,顺手将一旁的瓷瓶狠狠摔碎在地。
那是母亲年轻时最喜爱的瓷瓶。
瓷瓶与我一同碎了一地。
————
“还给我,还给我。”
三道孩童身影,以一种三角形的阵列将同样处于孩童时期的我,围困其中,他们手中相互抛掷着我的帽子。
我在他们面前来回打转的模样,显得即卑微又可笑。
————
当再回到家时,我跪在母亲的床头。在我印象里,母亲虽说不上是多么俊俏,皮肤却非常水灵。
但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有所改观,那明明才三十来岁的年纪,母亲却已变得如老妪般。
身为她的儿子,我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她用她那仅剩的力气握住我的手,生怕我再一次离开她。
已经许久未曾握过的手掌,如今再握,除了那干巴布满茧子的皮肤外,握住的只剩一具纤细骨头。
当时母亲一直张合着嘴巴,只是她当时的力气,已经支撑不住她再发出半点声音。
只是那干枯的手,还不停指着我那被柳条抽破了的伤口。
泪水顺着其眼角处流淌,她那半吊子的精神气儿仿佛也参杂在其中。
黝黑消瘦的草鞋孩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
哭着,哭着,他就失去了娘亲。
哭着,哭着,他就成了别人口中气死自己娘亲的“凶手”!
至此,此地只剩下孩童无尽地哭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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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听父亲说,其实在两年前,母亲就因为过度劳累心脏疼的难受,每晚都在床上翻腾得睡不着觉:
“你娘是个倔脾气,无论我怎么劝她去看医生就是不听,有次晚上疼的厉害,咳出了血,才肯去抓药。
“自打那会起,她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她是个没文化的粗人,她就是想在她有生之年,让自己的儿子多学点知识,恨她也好,骂她也罢,只求她儿子,你,长大了,好不让人欺负,和她一样被说是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