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溪叹了口气:“他今天不在家,从别的地方过来没那么快,闲着也是闲着,我顺道去超市买盒糖。”
“哦。”凌寒应了一声,憋了半天又低声说了句:“那你晚点出门不就行了,真是够闲的。”
尤溪:“……”
凌寒他们去的这家超市虽然不大,但胜在离家近,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以虽然价格比两站路之外的大超市略贵了些,仍然很受周边居民的欢迎,生意非常好。
这会儿是客流高峰,超市门口搁篮子的风水宝地围着一圈老头老太,凌寒正纠结何沐凤下得订单不靠购物篮一次性捧不捧得过来,尤溪直接大摇大摆往入口冲了,见凌寒没跟上,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疑惑地说:“看什么呢?现在是拿个篮子都要排队,她们还要挑这个篮子不干净那个篮子缺了个口,好不容易轮到你了,一会儿出来结账你还得排在这帮老太太后面,就你那点东西两个人还拿不过来?要什么篮子。”
是哦,凌寒心想,她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个免费劳力呢!再说超市老板为了在有限的空间摆上更多商品,货架与货架之间的间距排得特别小,她是真不愿意揣个购物篮卡进卡出,费事儿。
“对了,叨神找你妈什么事儿啊?听说韩爷爷这两天心脏病犯了,她忙着照顾老伴,有一阵没串门开启叨叨大业了。”
尤溪目标很明确,熟门熟路地走向调料品区域,凌寒跟在他身后,很平静地回了句:“也没什么大事儿,陈阿婆想给我妈介绍男朋友来着。”
尤溪因为吃惊张大了嘴,良久才咽了下口水说:“这老太太也是够操心的,之前不还总盯着给汪姨介绍对象吗?她退休以前别是在婚介所上的班吧?”
“不知道,不过听说她退休前干了好多年的工会主席,估计没少替人撮合姻缘。”
凌寒在平时家里吃的酱油货柜前停了下来,挑了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尤溪顺手接到了自己怀里,点点头说:“难怪她常年热情洋溢得令人羞涩……”尤溪顿了顿,他随口起了个话头,没想到话题会往现在的方向带,这事儿是凌寒她们家的私事,他一个邻居小辈没什么立场参与讨论,不过看凌寒的样子,似乎也没太放在心上,现在他如果只是简单地哦了一下,好像又有点刻意了,于是想了半天又加了句:“……那……你妈什么意思啊?这事儿……你怎么想的啊?”
尤溪小心措辞的模样令凌寒感到有些好笑:“你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我没事儿,真的,你看我爸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有人给我妈介绍对象,太正常不过了,说不定以前就有过,只是我妈没告诉我我不知道而已。”
卖盐的货柜就在酱油隔壁,凌寒伸手之前,尤溪快她一步拿了一袋问她:“是这种吗?”凌寒点点头,尤溪没再给她,直接拿右手捏了袋子的一角提溜着。
“我妈应该会拒绝吧,可能是为了我,也可能她有其它想法……我也跟她说了,她想谈恋爱也好再婚也好,我都没意见,只要她自己觉得行就行。”凌寒继续说。
“凌小寒长大了,甚好甚好。”
尤溪摆了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在那儿装深沉,不过……左手酱油右手食盐的装备有些阻挠他仙风道骨的风范,跟个傻缺似的,凌寒忍着笑斜睨了他一下:“……不过我妈看着很好说话,其实挺倔的,拿定了主意没人拗得得过她,我随她吧,她想找个伴我就支持,她不乐意找,那我就陪她一辈子呗。”
“恩,说得没错,顺其自然吧。”尤溪说。
称完鸡蛋,排队结账没多久,后面的队伍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长了,凌寒有些庆幸刚刚没有花力气执着在购物篮上浪费时间。等结账时无意中扫到了收银台附近码得整整齐齐的口香糖,才又想到了什么一个猛回头问尤溪:“你不是要买糖吗?”
尤溪反应了两秒,恍然大悟到:“啊……忘了。算了,不买了,现在回去再排队结账得等个半天。”
凌寒没理他,弯腰在一众口香糖中间挑了一支薄荷糖,冲尤溪晃了晃:“这个行吗?”
尤溪愣了几秒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其实对凌寒还记得自己之前随口扯的借口有点意外,免不了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好像已经含在了半颗糖在嘴里一样。
尤溪爱吃甜食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凌寒早就见怪不怪,想了想薄荷糖在他那儿顶多只能算打了个甜品的擦边球,又往下翻了翻,终于看到了除口香糖和薄荷糖外的第三种糖果小包装的草莓味软糖,凌寒毫不犹豫地把薄荷糖换了回去,顺手把软糖和台面上的其它东西一块往前推了推,交给营业员扫码。
尤溪觉得嘴里这颗假糖的味道似乎更甜了。
“凌小寒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要成熟啊,”尤溪此时心情很好,拎着两袋东西完全没感到重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我还以为你在你妈再婚这件事上会持比较消极的态度呢……”
尤溪身边比较亲密的朋友除了凌寒基本都是家庭幸福,和谐美满,但是他也认识一些因为各种原因生长在单亲家庭的同学,他们对父母再婚的态度要么誓死反对,要么完全无所谓。其实尤溪几乎没有和凌寒讨论过这个话题,那是凌寒的心结,他绝对舍不得去触碰的伤疤。但是,以尤溪对凌寒的了解程度,他能隐隐感觉到单亲家庭对凌寒的影响,这种负面影响的开端或许并非源于凌寒父亲的去世,而是更早以前,凌寒父母并不幸福却又看不到尽头的婚姻。
当以时间为媒介和凌寒成为了朋友之后,尤溪其实是可以隐隐感觉到凌寒的情感,不论是哪种情感,都极为克制,守在她认为合理的
的边界内。从她对韩湘湘的追求者甚至是对自己表达过好感的异性理性到趋于冷漠的态度来看,想要让她打破壁垒,往前迈一步比一般人要难得多,或许这也是尤溪迟迟不敢坦白心意的理由之一,他除了害怕失去和凌寒的友情之外,也担心在贸然告白之后,失去了习以为常的安全感,凌寒会令自己陷入混乱。可是刚刚在超市里凌寒云淡风轻地替她妈构想未来,对她妈的恋爱与婚姻表现出来的豁达与坦然令尤溪既感到意外又透着几分惊喜,这是不是说明,被凌寒藏得很好的心伤正开始愈合?是不是说明,她或许已经做好了往前一步的准备?
“哦,我的想法是我的想法,不能强加在我妈或者任何人身上,每个人都应该有他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的权利。”
凌寒的话将尤溪早已转了十二个弯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凌寒的眼睛,她的眼睛长得很漂亮,双眼皮完美地跟整形广告里的模特似的,眼珠黑而大,年幼的尤溪觉得作文范本里那句“她长者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极其不科学,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恐怖感,而当若干年前尤溪初初遇见凌寒时,才发现这个形容其实是有真实具象的,不可怕,反倒是很吸引人,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多看两眼。此刻,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看上去极为平静,和她的主人一样,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澜起伏。
尤溪挺后悔自己的语文水平没得到他亲爹的真传,他像是听懂了凌寒的话,又像是没听懂,最后只能选择不耻下问:“你什么意思啊?所以……你的想法是?”
凌寒有点莫名地看了眼尤溪,估计是没想到他还会追问这么一句,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就比如虽然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但如果我妈有这个想法,我就没资格阻拦……我说的不是中国话吗,有那么难理解吗?”后面几句纯粹是凌寒的自我怀疑,所以说得特别轻。
但不管凌寒说得再轻,尤溪都听得非常真切。虽然他不耻下问时已经带了一丝不安,凌寒的这个补充说明仍然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嘶”一声把本就渺小的火苗灭了个干干净净,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