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错…”

因为枪伤的原因，先时被药物勉强压下的毒素，开始不受控制再次扩散，自百汇而下，顺着经络流遍全身，戴无忌周身生机开始飞速流逝。

“在你与他们……搅合在一起的那一刻……你就该死…只恨我，恨我当初…竟还对你……对你……”

断断续续的话语说了一半，戴无忌那双似淬了火彩般璀璨的凤眸乍然涣散，光彩消失，镌刻在瞳孔深处的人影也随着涣散失焦的瞳仁一点点破碎…

湿冷的风刮过千绝地，似鬼泣般呜呜咽咽、大雨不休不止。

宋命跪在雨中，半揽着戴无忌，神色寂寥。

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不知何时开始，两人每次的相见都会闹得不欢而散。

冰冷的雨珠打在脸上，落于长睫之上，宋命半跪在地，盯着对方那张苍冷的、失了血色的昳丽面庞仔细端详。

凝着雨珠的指尖隔空划过对方柳叶般的秀眉，似在描摹那年初见时满院似雪的梨花…

那时他虽然年纪尚小，可经历过家中巨变，元魂被夺后，心智早已成熟似个小大人。

当年，为了苟活，他为自己个儿找了靠山，宋家家主唯一的女儿——宋嫣！

因为讨好了宋嫣，所以他有幸参加了五大家族举办的十年一度的试炼大会。

而那一年的试炼场地定在了戴家，彼时他与宋嫣年纪尚小，还不到可以参与的年纪，不过是跟过去长见识。

戴家有一片梨花林，初春之际，草木生发，梨花满树，开的美极艳极，好看极了！

小宋嫣十分喜欢，央求着表哥给她折一枝，而身为宋大小姐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表哥，宋命自然无有不应。

他小小一只站在梨花树下，踮着脚去够垂落的花枝，但他人太小，纵使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来伸直手臂，可头顶的花枝与他之间距离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小宋嫣在旁急的跳脚，拼命给他打气：“表哥，就差一点了，你加油呀！”

长时间的姿势让他手臂已经开始有点使不上力气了，但他依旧挤出最大的笑，扭头对小宋嫣道：“好！”

他深深吸气，双腿肌肉紧绷，膝盖微微弯曲，同时脚下蓄力，使劲浑身力气奋力向上一跃。

但这一跳，跳的太高了……

高过了花枝，越过了间隙，视线蓦然撞入了被一簇簇梨花掩于其后的一双昳丽艳绝的凤眸之中……

暖阳和煦，风暖而不凉。

少年一袭红衣如血，满头青丝如瀑，懒懒斜靠在梨树枝上，一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艳红的唇角处还勾着抹淡而慵懒的笑，修长的手掌惬意搭在梨花枝间，小指尾端勾一个巴掌大的白瓷酒壶，壶身悠悠荡荡，随风摇晃。

回过神时，人已经跌坐在了地面，小宋嫣惊呼着向他跑来，但他却不知疼痛，只兀自仰头，望着…望着那自梨花树上轻巧跃下的少年。

落英缤纷，花落如雨。

一袭红衣的少年落在他面前，在发出一声极为清越动听的轻笑声后，少年负于身后的手掌忽然伸到了眼前。

视野中突兀多出了一枝梨花，花开正艳，花白胜雪。

他呆呆伸手，接过了小宋嫣梦寐以求的花枝。

少年收回手，仰头灌了一口酒，大红衣袖随意擦拭过染了酒渍的唇瓣，姿态狂放豪迈，张扬洒脱，有种不受礼教约束、离经叛道般的写意风流。

“哪家的？”他听到红衣少年如此来问。

“宋……宋家的。”

他攥着花枝轻声回，莫名不敢高声，怕惊散了眼前人。

“呵，宋家竟还能生出这般齐整的小孩儿？”少年语气玩味。

梨花如雪纷飞，浸润了视野，成就为一张洁白无瑕的宣纸，少年好似不经意间滴落于宣纸上的一点朱红，明艳绝丽的惊心动魄。

“…你…你是谁？”他壮着胆子问。

“我？”

似听到了极有意思的问题，少年眉梢抬了抬，凌厉的眉眼带着与生俱来的矜傲。

“戴家三长老……戴无忌。”

“…宋兄，诸事已了，你的伤耽误不得，还是赶快回城中找大夫治……”

冷风倏忽而起，眼前梨花被一阵风雨吹散…连同花枝后那抹若有似无，影影绰绰的红……

宋命神色微顿，继而缓缓抬头，“解药。”

他伸着手，神色沉郁，眼底冷寂的不带一丝温度，吕温侯看在眼中，心头猛地一颤，陡然生出了某种近乎荒谬的明悟。

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咽下了自认为体贴的话语，干脆利落地自纳戒中取出解药，没一句废话的递了过去。

宋命转手丢给了王胜。

“今日过后，戴无忌身死无忧城的消息天下尽知，无忧城会发布悬赏通缉令，届时，整个元魂大陆都将再无你容身之地。”

他注视王胜，一字一顿地平静说：“逃吧，王胜，不想死的话。”

乌沉沉的视线自三人身上一一掠过，王胜最后深深凝睇宋命一眼，一语不发的转身而去。

“…哎呀，就这么放他走了？还真是有点可惜呐。”

戴笑以手搭帘，遥望着王胜消失在远处地平线的背影，一脸惋惜。

宋命撑身抱起戴无忌，目不斜视地与之擦肩而过，在戴笑陡然阴沉下来的面色中走入茫茫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