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淡淡一笑,说,“你想说什么。”
“如果不是人意,你觉得鱼愿意离开大海吗?”她问。
“哪里都有危险,你怎么知道它们不愿意?不过是移植到更安全的地方,换一种更容易的生存方式。艺术品,若无人欣赏,它亦无价值。何况海里本无蛟龙,不过都是池中之物。”说完,他看着她。
“至少,我无法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关在水族馆玻璃里的鱼。一阵新鲜之后,等它们身体腐烂死在橱窗里时,只会被人嫌弃鱼腥。”
他嘴角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说
“你以为我把你看成橱窗里的鱼吗?”
她笑着摇摇头,
“我只是想告诉你。人意常常牵强附会。那些无意于安稳的人,她的那一点自由便成了别人眼里的一种放纵。其实安稳与自由并不相犯,一个是禁锢的身体,一个是漂流的思想。好像无意于佛教的人,也许有一颗佛心。前者可以看成是后者的一个归宿,但两者亦可独立。好多人,连道教与道学都没有分清楚,只是学着道教炼丹求长生,但其实道学是让人顺其自然。何必长生?蝴蝶标本如此美丽,却是一具早没了生命的艳尸。没有灵魂的东西,再美,也与自身无关。它成了取悦别人的一件摆设。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当屏风上的绣鸟,金丝银线,一扯就断。人并不喜欢被约束,这是自然规律,但很多有权势的男人往往反其道以利诱禁锢对方。一个并不长情的人却有很多情人。”
他低头抽烟,听着她的声音。等她说完,他抬头看着她,看了很久,目光里有一丝笑意,说,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过,我也不想解释。毕竟你的话里,有一些却
是我所想的。我不辩也不接受。”
蓝色的天,蓝色的海,蓝色的夜,玻璃上反射出他眼睛里的冷焰,一缕一缕烟丝撺掇在窗上,像欲望结成的鱼网。她在抗拒。
徽声转身离开的瞬间,烟头掉在了地上,他忽然从身后抱住她。壁灯点着幽蓝的光,带着腥味的海风不停灌进来,房间像填满了海水,身子游弋在黑暗里,呼吸也跟着困难。
傅廷锡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顺着发丝一直滑到耳根。混着烟草气息的热气飘在耳后。徽声紧张起来,使劲扳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
他轻轻地说,“别紧张,我只是想这样抱抱你。”
一阵平静后,他笑说,
“我是觉得无话可说。反正,以后不会再见。”
他的手明显瞬间松动了一些,声音冷道
“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她不作声。
突然,他把她扳到身前,
“徽声,我对你是认真的。”
她语气淡淡地说:“可是我只看到了你的轻浮。你和刚才喝醉酒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他慢慢放开了手,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
徽声没有再看他一眼,走掉了。
傅廷锡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对面尖沙咀写字楼酒店的招牌悬在半空闪着耀眼的红光。
一跑出酒店,海风突而其来地从港湾边涌过来。徽声刚喝了香槟,这会子被风一吹,酒气也跟着上来。她越走,头愈是沉,脚愈是轻。
平安夜的狂欢还没有过去,街上的人在等十二点敲钟,路过的书店咖啡店,玻璃窗上都贴着白色雪人。她想起小时候,十二月的冬天见过一次,只有一次,漫天飘着雪花的香港,融雪淋淋沥沥流在手心上,摸上去很冰冷。这是多少年的事情了?忽然觉得时间只是恍然如梦罢了。远远传来平安夜凌晨十二点的敲钟声。一声,一声,去年在这里听敲钟声的人,又去了哪里,身边的人,又换成了谁,时间的声音从来吝啬,没有答案。
她一个人走在清冷的夜里。身边都是热闹的风。一寸一寸热闹的风,始终吹不进心里疏落了很久很久的黑暗角落。她看着美丽灿烂的海,和翩然寂寞的漫天烟花,把冰冷的手缩到衣袋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