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送一口气，冯招娣转眼意识到船靠在岸边，鞑可老头摔下去的地方其实是个泥滩，船身本就不高，泥滩又软，老头恐怕连跟骨头也不会断。她于是戒备地探头看向船下，准备随时给爬起来的鞑可老头补刀。

然而在她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鞑可老头在泥滩上使劲挣扎，泥浆却像有生命似地紧紧缠绕住他的四肢与躯干，将他不断地往下拉。老头绝望地看着两个女孩，想喊却已没了力气，只不断轻呼：“救我，救我……”他的双手时而举起想要抓住什么，时而又不住拍打泥滩，似乎还想将身体撑起来，却都是徒劳。他的呼喊声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轻，直到被林间的虫鸣声淹没，直到泥浆吞噬了他的口鼻。

一连串气泡随之升起，只剩鞑可老头的两只手还在抽动，一会儿却也不见了。

冯招娣记起年轻时曾在大陆打工的爷爷告诉过她，说在大陆的丛林里有一种叫做沼泽的地形。他说那里看似与一般的泥地无二，实际泥泞湿滑，一旦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无止境地往下陷，直到被泥浆吞没。他还说沼泽里栖息着流岛上没有怪物野兽，随时潜伏着狩猎那些被泥浆困住而尖叫不止的人。

裴多顺也趴在船沿上看得目瞪口呆，她喃喃道：“刚才他想把我扔进去。”

冯招娣说：“他想把我们都骗进去。”

“现在怎么办？”

“反正不能下去。”

两人默默坐回甲板，一时都没了主意。

裴多顺垂头看向手上还未干透的血迹，回想昨晚至今发生的种种，只觉恍惚。她早就怀疑妹妹多子的失踪和哥哥有关，烛莘一向有献祭女童的传统，过去是给烛龙，如今是给大陆来的代督，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会将女孩卖了换钱，这些女孩多是不擅水性帮不了家事的。哥哥从很早以前就想大办祭典，却一直得不到代督的支持，然而自从多子消失，祭典的事就变得异常顺利，连岛上没有的材料代督竟也亲自安排从大陆海运，那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原本安慰自己哥哥是因为祭典的事劳神费力，所以才对多子失了关心，然而祭典结束后，哥哥依旧不愿派人去找妹妹，还说为祭典死去的人太多了，他不能只为了多子就劳师动众。直到她昨晚以死相逼质问哥哥，才使他终于道出了真相。哥哥送给代督的女孩远不止一个，但其中没有多子。他将自己的亲妹妹与一名孤女，遵照传统献祭给了烛龙。那场熊熊大火烧掉的纸人里，是两个被下药囚禁了许久的活生生的女童，那些准备龙轿的人，仪仗队的人，政府的人，还有代督，都是帮凶。而她自己在亲眼目睹了妹妹被烧死后，竟还叹为观止感动不已。

她于是在绝望与暴怒中杀死了裴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