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一个店铺伙计传来公使馆的消息。说英国舆论喊出“抗日援华”口号,西洋人认为此举既符合英国的长远利益,又符合英国的道义责任。另一个消息是英国一艘军舰已经向倭国方向驶来。这些不利的情报接二连三传到丰掌柜的耳朵里,更加增添了他烦乱和愤怒的心境。他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转磨磨,甚至下令手下人去约请贾混混见面,他想当面责罚这个只收钱不办事的混蛋。转念一想又感觉大为不妥,这样做绝对有违乐善堂规矩。急忙又命人将已经派出的伙计唤了回来。此举足见丰掌柜心绪烦乱,差点乱了方寸。
正当丰掌柜六神无主之际,一个小厮悄悄进来,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他先是一愣,马上面露悦色,用日语说了一声“吆西!”随即他换了一身半旧的长袍马褂,跟随来人匆匆出门。
距离丰掌柜的“饮酒居”不远处有一座八仙楼,一栋两层的飞檐翘角仿古建筑。大门口的卷式垂花门色彩斑斓五光十色,外墙磨砖对缝,琉璃瓦装饰的屋檐滴水,从里向外透着高贵典雅富丽堂皇。这里是京城有名的高档酒楼,来此聚会餐饮的多是达官贵人巨贾富商。门口两个接待客人的堂倌,居然一身西服革履,头戴高高的英国礼帽,笔挺的燕尾服外罩洋气十足。褒奖的人说这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典范,贬之者则说中不中西不西,就是一群奴气十足的假洋鬼子。
时近晌午,一乘四人绿呢绒轿子轻轻落地,轿前轿后的四个兵弁随即一拥而上,护卫左右。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恭恭敬敬上前挑起轿帘,轿内走出一个穿着不俗、长袍马褂的中年人。他带着一副西洋墨镜,人们看不出他的相貌。站在垂花门两侧的那两个假洋鬼子见状,早已经鞠躬弯腰笑脸相迎,忙不迭的请安伺候。此人站在垂花门前不走,故意摘下墨镜晃了晃,看着门口的大红对联,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什么。两个假洋鬼子弯着腰连连相请,师爷上前伸出胳膊托住他的一只手,这才款款迈步。
来人正是贾府的当家人贾混混,他今日特地光临八仙楼,实属无奈。这地方他来过多次,都是便装简行凑朋友的份子,从不显赫名声招摇过市。唯独今日大相庭径,明摆着是要显摆自己。
几乎于此同时,那位丰掌柜也一路紧走赶到了八仙楼。他没有走前门,而是从后门七扭八拐穿过后厨的灶间,进了一间杂粮库。这里已经埋伏了七八个打手,个个膀大腰圆,穿着八仙楼堂倌的服饰,腰间却暗藏兵器。丰掌柜进来并不言语,打手们抱拳施礼,然后叉手侍立,静待吩咐。
约莫一炷香的光景,还是刚才给丰掌柜报信的那个伙计,急匆匆推门进来,走近丰掌柜身旁压低声音说:“来了,快咬钩了。”丰掌柜斜靠在一把椅子上,呷了半口茶呲呲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不急,好戏还没有开锣呢。”
二楼一个雅间,红漆木门挂着金字隶书“满庭芳”的牌子,门口站着一个身挂腰刀的旗牌官,严密注视着来往人员。其实这一层的房间都已经被贾混混包下,并没有外来的食客。只有八仙楼内部的堂倌、招待进进出出,人数自然少了很多,走廊里甚是清净。
贾混混心情亢奋,他在偌大的“满庭芳”贵宾间里来回走动,扫视着四周墙壁、天花板和一些犄角旮旯的暗处。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软榻后边的一幅字画上,看得出这幅画是明显夸大了的临摹之作。画的内容是“韩熙载夜宴图”。他望着韩熙载敞胸露腹盘腿而坐的姿势不禁轻蔑一笑,心中暗想,此刻我就是那个韩熙载了,只是境遇和目的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