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学校的路仍要依靠骑自行车,两条不同的路,方向却是相同的。回想起来,学校都在村子的东南方向,以前去学校要走一条泥土路,笔直向东,然后向南汇入一条宽阔的沥青省道;现在从村子的小路钻出来后同样要向东走,不同的是路面铺了水泥混凝土,这条县道延伸到乡政府所在的村庄,向南转约一里路的距离就看到学校在路的东面。两条都是孤独的路,尤其在寒冷冬季的早晨,五六点钟的天是黎明前最黑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石头经常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飞奔向学校。以前的路两旁多是梨树或苹果树林,黑森森的恐怖,现在路两旁是一排排白色的大棚,开着一张张大口。黑夜让孩子的幻想插上了翅膀,一两声鸟叫更是衬托出了早晨的宁静,脚下的车轮随着紧张的心情蹬得飞快,嘴里不自觉得大声吼起电视里每天重复的几首歌。学校是童年的避难所,家庭不幸的孩子躲在里面不想回家,被长辈宠爱的孩子反而觉得束缚,想尽快逃离。或早或晚,他们都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白笔黑板写下的或一板一眼、或潦草不羁、或忸怩小心、或端正大方的自己,走向多彩多姿又变幻莫测的世界,走向那混沌不清又似命中注定的未来。
哲学家说语言即世界,石头的世界跟这个学校其他同学的世界是不同的。学校上下两层,初中三个年级一共有三百多个独特的生命。石头虽跟他们处在同一个时空中,却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又遥远地相隔开。石头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英文老师,一位身材像木桶一样,个子不高且长相不美的女老师。圆圆的脸,不大不小的眼睛,扁平的塌鼻子,厚嘴唇。衣服时新,但是略显肥大。石头来到学校时因为家庭的缘故,耽误了两个月的课程,所以有一个月的光景,下课后班主任都会把石头叫到自己的宿舍里补课。宿舍里布置的很简陋,一张单人床边有一个木衣柜,一张学生的课桌当作梳妆台,两把学生坐的凳子,门口一个脸盆架上一个平常的脸盆,上面搭着毛巾。石头每次走进这个房间都能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也许是香皂的味道也许是当时时兴的擦脸油。班主任经常坐着床边,说话很温柔,脸上常常带着笑意,石头坐在凳子上听老师讲解课本。两个世界通过另外一个世界的语言碰撞。数学老师是个高个子,瘦瘦的,脸很长头发更长,经常穿一套西装。数学老师是个邋遢暴躁的人,记得冬天上课时,经常冻得流鼻涕,他只是用手背把鼻涕一抹便继续写着公式。如果有人上课说话打闹,他会毫不客气的把那位同学叫到讲台上,一脚踹到门外去。
石头因为个子矮被分到了第一排,班主任安排了一位成绩较好的留级生做他的同桌,帮他温习落下的其它课程。伟光是当村的人,比石头大了两岁,长得像个小老头,一板一眼,嘴唇上已经长起了胡须。石头从小内心便焦虑不安,所以对伟光这种沉稳的性格尤其羡慕和敬重。上学的时候,坐在书桌前总觉得时间很慢很慢,冬天很冷,夏天很困,油印的试卷很香。现在回忆往昔,发现以前冬天的雪、夏天的阳光、秋天的落叶和春天的柳絮都被压缩到几个瞬间,很少人很少事能经过时间的淘洗打磨不变色模糊。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什么,我们在清晨朗读了什么,试卷上写满了什么,都随风随水随着时间擦拭了。唯有那生命的原始冲动在灵魂深处留下了懵懂的、羞愧的、苦涩的感觉,每次回眸,那个男孩都在那间吹着夏风的教室,或在那个阴冷黑暗的仓库的通铺上望着自己,好像在问:你现在好吗?
初三的时候,学校按成绩把学生分成了快、慢班,快班的同学除了像伟光这种当村的外,都要住校。教室后面一间大仓库里,垫在下面的几层砖头上铺上了一层木板,这就是同学们的床铺。从家里带来垫絮和被子,一个挨着一个,晚上上完自习后,疲劳的躺在上面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又被叫起床,洗漱完后吃早饭。厨房在宿舍的旁边,学生们打完馒头和菜,坐在教室前的广场上一边咀嚼着馒头一边睡着回笼觉。吃完饭是早操,为着满是泥土、长满杂草的操场跑步。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石头的目光被一个坐在侧后方的女生吸引了,经常回过头去偷看。有时两个人的目光会碰到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但石头却不敢开口跟这位女同学讲过一句话。少年的情感也仅限于眼神的交流和无限的遐想。只是在多年以后,石头娘一次提起,有一个初中的女同学后来多次向她问起石头的情况,再后来便没了消息。
晚上,一群牛犊般的少年回到宿舍,也会拿某个男生对某个女生的关注与喜爱打趣。在班上有一个胖胖高高的男孩子,哲儿,生得高高壮壮,一颦一笑却有些扭捏,像个女生。也许哲儿的世界跟其他男同学的世界距离很远,他对石头这个转学来的新世界主动地靠近。两个人平时会一起吃饭,床铺也挨在一起。一天晚上,大家回到宿舍,熄灯后躺在床上仍在相互打闹,突然话头又扯到了哲儿身上,大家都在起哄,这次哲儿被羞哭了。班长知道石头和哲儿的关系好,便让旁边的石头劝慰一下哲儿,渐渐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屋内也传来了阵阵打鼾的声音。突然,石头感觉一个人钻进了他的被窝,身体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一只手顺着小腹滑到了他的下面。石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所措。从那以后,石头换了位置,跟哲儿生疏了。
最后半年,中考临近了,一些调皮的孩子也紧张地变安静了,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石头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搭了末班车考进了县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