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淑转身刚要踏进自己房门,陆灵也叫住了他。她语气中略显犹豫,好像不太肯定,又好像不知当问不当问,“今日那位娘子,独孤琴,可是有何不妥?兄长言语间好像有很多顾忌。”
殷淑顿了一顿,随即转过身来笑道:“确实有些顾虑,不过那是别人的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深究。我所关心的是别人的事会不会跟你我扯上关系!你可还记得今日在岳阳楼上我说的话?”
“‘真相就该曝露在阳光之下’?”陆灵面上露出难色。
殷淑点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你有自己的考量。你来历成迷,行踪不定,去年秋天在嵩阳观遇到你的时候又身负重伤。我大概可以猜到你跟朝堂有些瓜葛。如果你将两难之事告诉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帮助你。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不要再独自犯险,不要再陷入困境。记住凡事有我。”
陆灵看着面色坚定的殷淑,开心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兄长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说完二人皆是会心一笑,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两人离开岳州沿湘水南下。一路秋风飒飒,落叶飘花,真是美不胜收。陆灵见已经离开岳州地界,只剩她二人策马徐行,这才问道:“兄长为何不回长安?”
殷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牵住缰绳,停了下来。他望向远处渐落的太阳,似乎仍旧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打算。半晌,他突然道:“陆灵,我们成亲吧!”
“什么?”陆灵一怔,一时判断不出来他的意思。
殷淑知道她的想法,侧过脸来看她,一本正经的道:“我双亲早已辞世,平辈中,战乱之前只剩一个姐姐,几年前也去世了。你也已没有长辈在世。我们都算孤苦之人,家里没有高堂做主,我只能直接问你提亲了,并非冒昧。到了衡山,我们就成亲吧。在那里,虽然我不再是殷淑,但是除了一个身份,其它的都不会变。我其实是......”
陆灵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夕阳也刚好替她遮掩了面红耳赤,她也开心的应道:“好啊!兄长不怕被人约束了吗?”
殷淑被她打断,又听她这么问,突然想起是在徐州的时候,因为慕云见到“菩萨蛮”,陆灵曾问过他为何至今未娶,他当时随口答的因为怕成亲约束自己。
他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时候你不是无缘无故问我的!”
陆灵不置可否,转头看向远处夕阳微笑不语。
殷淑本想继续说出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可是刚要开口又再次被陆灵打断。她并没有移开看向远处的视线,这让她仿佛是对着夕阳在喃喃自语,“兄长,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们从魏博南下的路上我便知道了。”
殷淑略略吃惊,他虽然早已不再刻意隐瞒,但还是惊奇于在身边无一人提起的情况下,陆灵是如何得知他在朝堂上身份的。
正犹疑间,只见陆灵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放在掌心轻轻抚摸了几下锦缎上的花纹,然后抬起头,转过身将锦囊递给了他。
殷淑默然接过去,他直觉这锦囊中的东西必定跟陆灵真实身份有关,但不知为何,他有些想知道却又有些怕知道。
他解开锦囊带子,感觉里面的物件轻如鸿毛,所以干脆用另一只手掌接住锦囊里掉出来的东西。一个黑色的冰冰凉凉的棋子,正中他手心。
殷淑不敢相信的拿起这枚黑棋子迎着落日余晖端详一番。往事犹如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袭来。他将棋子狠狠握在手心里,低声呓语一般唤了一声:“萱儿!”
陆灵莞尔一笑,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兄长的。”
殷淑仰起头,闭上眼睛,不知道是该更加紧张还是该松一口气。大概是这时的阳光反倒有些刺眼了,须臾间他已经低下头,将棋子装回锦囊之中,递还给陆灵,笑道:“难怪第一次见你就感觉有些熟悉,当时我还对着你那张化了疤痕的脸看了半晌。其实那时我是非常奇怪,怎会完全不认识你却又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忍不住端详起来。”
“兄长,在彭城遇到那群阉宦刺客的时候我无意间见到你随身的锦囊,那时便知道了。我以为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也怕你知道我是谁后引起你的伤痛。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永远不知道,我只想跟在你身边保护你。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已经不多了,重伤之时,又从洛阳一路东逃,便想起还有位兄长当年手执这枚棋子对我说过‘如欲寻我,可来嵩山’,这才一路跌跌撞撞去到嵩山脚下,又被那钟声引到了嵩阳观。”
殷淑认真的看向她,陆灵一双黑色的眼眸中也落进了他的面孔。
听陆灵说完,他忍不住笑着叹道:“缘之所至,莫过于此!”随即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急事,忙不迭地问:“太子是何意?”
陆灵吃惊道:“是那封信?兄长那日问独孤颖前辈的‘身边的什么人’想来指的是我了?”
殷淑恢复镇定自若的神情,仍旧跟陆灵一样牵着缰绳,任由两匹马不急不慢的走着,“太子只提到一句‘千万留意身边的人’,我料想指的是你。他希望你离开,不过没想到你竟然是萱儿,这层缘故怕是他就不知道了。”
“在客栈看你神色,我隐约担忧是我的行踪被发现了。尤其我着女装出现在你身边,这很难再隐瞒下去。”陆灵面有难色,似乎不愿再说下去。
殷淑也皱眉道:“看来我所料不错,你身份一旦被拆穿,就只能离去了对吗?”
陆灵见他似乎有些烦恼,反倒有些开心。以往都是她自己或筹谋或打拼或抉择,如今也可以这样省力,不用费心神去想破局的办法,只要说出问题,她的兄长自然会帮她破解。
她心里打定主意,转过身来笑道:“兄长之前是怎么认为的?你且先说,我再给你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殷淑仿佛洞穿了她的心事,哈哈笑了起来,道:“也没什么。昨日看到独孤琴跟他父亲一同前来,便觉得事有蹊跷。这一家人可信,但是就因为太可信了,更容易被人利用。既然是带着皇命和太子的信来的,那么独孤琴的到来就一定是这两人,至少是其中一个有意安排的。我无论在朝堂之上还是回去衡山,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是冲着我来的,那么只能是冲着你来的,或者说是为了你来的。以独孤颖的家传,他不让琴儿说出哥哥是在为我做事,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说,但是如果太子殿下要是问她点别的,可能她以为无伤大雅,就会知无不言了。比如,‘我身边的人,看上去会不会害我?’这种问题。”
陆灵恍然大悟道:“那琴儿必定会忙不迭的解释说‘当然不会,兄长身边的娘子一路保护他寸步不离。’这样我的行踪和目的就被她‘不经意’的和盘托出了!”
殷淑点头道:“正是。先不用管这些,萱儿,你且将你来嵩山之前的事讲一遍我听,尤其因何负伤,我们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