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渐渐停了,虽然雷声还时断时续,但被狠狠砸过无数遍的泥土上已不再有水滴落下。雨后,空气显得格外清新,让人忍不住想钻出营帐痛快呼吸一口。
李昭踩着松软的泥土,踱步走到校场的边缘。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的。他依稀也能猜得出这件事背后都有哪些人的影子,但他比李世谟更加无力,除了应对之外别无他法。
好在,他还有一点时间,而且他也不算全无准备。这件事总要好好筹划一番才是。他想了想对身后同样出了营帐的众人叫道:“来!比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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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县,赵家本宅。
雨后,庭中绿意盎然。细小的水滴还在屋瓦上不断滴落,在窗口形成一片小小的水帘,此时捧着书本坐在窗口看窗外,自有一番涤荡胸襟的轻快感。
赵德阳将书本攥紧负手站在窗边,有些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意态娴静。
而在他身后,赵德章却有些坐立不安,他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兄长,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还不肯说与小弟听听么?咱们赵家连丢了这么大脸面,却连那个商贾子一根寒毛都伤不得,这家族威望还如何……”
“三弟!你的心乱了……”赵德阳叹了口气,放下书本在赵德章身前坐下。
赵德章一脸不耐,他很想拍着桌子冲自己这位兄长好好宣泄一通,问问他:被人在脑门上敲了一棍子到底舒不舒服,怎么就能忍到现在?
可他到底没有如此放肆,他知道现在他已经很难再撬动家中资源,而即便撬动了资源他也未必能做些什么。但他就是忍不住的心焦、心急。
看着窗外渐渐放亮的天色,赵德阳颇有些期待,这般天气下是该有彩虹才对。
他是个懂生活的人,此时就该慢慢品着香茶,嗅着雨后气息,看着天边彩虹慢慢悟着圣人道理。可惜,世间人总不似他这般从容。
赵德阳想了想,对赵德章道:“此时时间也差不多了,告诉三弟你也无妨。”
“哦?大哥快说说。到底你做了何种安排,为什么一直要等到现在?可急死某了!”赵德章还是没忍住,手掌轻轻拍了拍桌子,看得赵德阳微微蹙眉。
“某替那李昭上了一道推荐。”
“推荐……推荐?怎还给他推荐?推荐了什么?”
“推荐这李昭忠肝义胆,一心为国。推荐他有勇有谋,在武历逻之战中侦查有功。更推荐他身手敏捷,武艺绝伦,乃是国中勇士。”
“兄……兄长!你糊涂啊!”听到这,赵德章有种心态崩溃的感觉,他用力拍打着桌案不解道:“大哥,你是不是被那一棍子敲傻了?他李昭是咱们的仇人,怎还能替他说这等话?这不是……这不是……”
“三弟别急,这还不止。某还动用了赵家的关系。刚刚那番话某不止说给了一个人听,也不止在让一个人传,这几天时间里,这蓟县城中、百官耳中、左翊卫军中已经有很多人都听到了。”
赵德章霍然起身,竹制的胡凳被他猛地带起,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但忽然,赵德章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明悟般试探着问道:“大哥,那夏侯公子……”
“他也在帮忙出力,而且某还听说,他给了宇文家的宇文承基公子不小的贿赂,就是为了让他也跟着推荐李昭。”
赵德章心中震撼,但却没再急着发泄什么,如果这么多人都在做同一件事不大可能是他们都疯了,只能是自己还没想明白。
可这般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心中隐约有一丝思路,可到底抓不住那点灵感。
赵德阳没有故意拿捏悬念,他对赵德章只说了三句话,立刻让对方明白了整个布置。
“大军东行必先侦查。”
“辽水要测宽窄。”
“辽东城要测虚实……”
“某懂了……原来如此!”赵德章豁然开朗,此时窗外的彩虹恰好被勾勒出来,显得绚丽无比,一如赵德章此时的心情。
他哈哈笑道:“兄长高明啊,这是‘郑伯克段于鄢’!把他捧得高高的,让他不得不去这必死之局!”
“不……”赵德阳纠正道:“三弟不要太过想当然,此事确实凶险,可以说凶险异常,九死一生并不为过。可是,却并非必死的。大军总要获得情报,也总会有人把情报带回来,你怎能保证带回来的人一定不是那李昭?”
赵德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重又坐下又是百思不得其解。赵德阳微笑看着窗外彩虹,写意道:“无需过多思量,这件事某做了其他布置。只是这件布置暂时也不可对你言及而已。”
“为何?”
“因为三弟你的心现在乱了……安心。此事已是万全,那一棍子确实给某提了个醒。智珠在握的感觉确实不错,可……总要想到意外的。”
赵德章压抑着打人的冲动,看着高深莫测的兄长只得行礼告退。回到自家宅院,他又将两个侍女都唤进了屋子,随后恶狠狠的将房门关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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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朔宫城,明德殿内。
兵曹郎斛斯政捧着一份奏疏递到了宦官手中,对高坐上首的皇帝禀报道:“陛下,左翊卫大将军奏疏至,言及侦查辽水及辽东城一事。”
杨广端坐着,从宦官手中接过了奏疏,他一边看一边对斛斯政问道:“斯政,此事……你如何看?”
同样坐在下首的兵部尚书段文振眉头一挑,斜瞥了斛斯政一眼,若有所思。
斛斯政并未有受宠若惊的局促,只是依旧条例分明道:“许国公老于行伍,所做安排并无不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军迄今尚未集结完毕,此时遣人往辽东‘相敌’正当其时。
“不过,高丽逆臣怕已有应对,此行所派人选务必智、忠、勇皆全,否则难当此任。并且,当遣多队并行,以免一队覆没,累及军机。”
杨广听着微微点头,对他道:“斯政且退下吧,朕自与段卿议论。”
“臣告退”斛斯政对杨广行了大揖礼,又复对自己的上司段文振行了礼,而后倒退着走出大殿。
“元起公似有话说,可是觉得斛斯政所言哪里有误?”杨广依旧在看宇文述的奏疏,很随意的对段文振问道。
段文振叉手道:“陛下,斛斯政所言并无不妥,此事……若是现在做,也只得如此行事。许国公挑人的眼光不差的,该不会有什么纰漏。不过,陛下,这斛斯政其人……”段文振欲言又止。
“但讲无妨!”杨广接过宦官递来的朱笔,在奏疏上挥毫写下几个字。
段文振道:“这斛斯政看似干练,可……性情内实险薄,陛下任他为兵曹郎可再观察观察,但切不可委以机要。”
杨广不由得一哂,放下奏疏起身道:“元起公也不需过虑。这斛斯政生的丰神俊朗、一表人才,且器干不俗。这些你也都看在眼里的,毕竟是年轻人,且先锻炼一番。好啦,你身体抱恙,不要过于辛劳,早早回家安养为要。”
段文振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杨广已被小宦官引走了,他依稀只听到“唐国公献的骏马……”几个字。他轻轻一叹,忍住剧烈的咳嗽,冲着皇帝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也自行退去。
另一个宦官自去几案上收拾奏疏。那刚刚被御笔批过的奏疏上墨迹未干,他只好一边看一边轻轻吹着。
在奏疏上,“李昭”这个名字下,御笔写的分明是个“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