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处理好,晚上他们就在小区外面下馆子吃了个便饭。
吃饭的时候,很多人围过来跟他们说话。
大家都是附近的邻里,他们纷纷讲起李大莲有多好,平时被他们暗骂的坏处都变成好的了,说她性格豪爽,对陈致远长情专情。
陈微阳的一双儿女像赵茹多一点,长得漂亮讨喜,许多人想上手捏他们的脸,被赵茹的白眼吓走了。
有人走了,又有人来,他们不断地来表示同情,惋惜,或者阴阳怪气,挑剔越芽这个养女……陈微阳的情绪每次都差点被挑动了,还是赵茹不顾情面挥退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回家的第一顿饭,他们吃得乱七八糟的,两个小孩浑身不自在,嘟囔着要回去。
越芽吃着饭,她浑浑噩噩的,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反应似的。
邻里都在说她无情,养母死了,也没见她流一滴泪,跟一块木头似的,说是以前看错她了,还以为她是个好女孩呢。
大家觉得自己被她欺骗了似的,开始暗地里咬牙切齿地骂她,好像越芽跟他们有深仇大恨似的。
第二天一打照面,陈微阳就问越芽要礼钱了,在知道是他舅舅拿走后,他骂了一句就没说什么了。
紧接着,他指着越芽的鼻子说,这套房是他的,但是他以后都在国外,要把这套房子卖了,叫她赶紧找好住的地方搬出去,结果还是被赵茹骂了一大通,才心有不甘地放弃卖房子的打算。
赵茹拉着越芽的手:“你别听别人说的那些话……你哥他以后都不会卖这套房子的,你放心住着,他人不坏,他这样也是因为他妈走的突然,难以接受吧。”
越芽呆呆地点头,随后扯出一个难看的苦笑,表示她明白的。
她这副样子,赵茹实在看不下去了,但她毫无办法,这几天人们的恶言恶语她不是没有听到,但她管不住悠悠众口。
行尸走肉般,越芽机械地在厨房准备午饭,毕竟活着的人还得吃饭。
突然,一阵咯咯的笑声传来,紧接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跑了进来,他们很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姑姑你好!”
越芽小声道:“你们好。”随后又回头干活。
陈蔚蓝背着手,像是视察的领导:“姑姑你好,我来看看你做的怎么样了,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五岁了,比她姐姐小两岁,滴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比他姐鬼精多了,却并不惹人厌,反倒十分可爱。
“蓝,mom说姑姑做饭很好吃的,她以前吃过的。”
“系吗?”陈蔚蓝奶声奶气地,他吸了一口口水,抬头看着越芽,看她仍在低头洗菜,“姑姑,你怎么都不说话啊?你不喜欢我们吗?”
余光看到他失落的样子,越芽实在不忍心,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回头看着他们:“没有,我,我很喜欢你们。”
陈蔚蓝小嘴嘟起:“那你怎么都不理我们啊?”
赵青峰站在一边,她才七岁,表现的却很沉稳,但她眼里也是同样的疑惑。
越芽被两双清澈的眼睛盯着,她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转移话题:“你们的中文好厉害,是谁教的?”
“那当然是我们的mom赵卢女士了。”陈蔚蓝抢着回答,小脸上十分的自豪。
“是茹!”赵青峰纠正道。
“卢……茹,姐姐,为什么我每次都说不好呢?”陈蔚蓝十分费解。
赵青峰陈述道:“因为你像爸爸,爸爸学了很多年了都练不好。”
“爸爸好笨,我不能像他一样……”
一旁的越芽陷入了回忆。
那个高一的暑假,陈微阳也是舌头捋不直,说不准喜欢的人的名字急得直跺脚,画面十分好笑,想着想着,越芽笑了起来。
陈微阳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越芽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陈蔚蓝他们拉出了厨房。
“我警告你,离他们远点!别沾上你的晦气。”陈微阳护着儿女门,随即他突然恍然大悟,“我妈死了,你笑得这么开心!我妈肯定是被你害死的,我要去报案!”
“陈微阳,你又发什么疯!”赵茹从房间出来,“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脑子呢?”
“她肯定是图我家的房子啊!”
“这房子是归你的,你不是还要把她赶出去吗?好处在哪儿?”赵茹对畏缩在厨房的越芽说,“你别理他,麻烦你做饭了,蔚蓝他们听我说你做的好吃,想吃你做的,不然,我们可以到外面去吃,这几天你也累了。”
陈微阳摆了摆手:“她做的,我可不敢吃,你们也别吃,我怕她下毒。走,宝贝,dad带你们出去吃大餐。”说着一边拉起一个正要出去。
“站住!”
陈微阳满脸委屈:“老婆,我可不想被她毒死。”
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赵茹失笑道:“陈微阳,你有病吧?”
“我……”
“可是,爸爸,我想吃姑姑做的。”陈蔚蓝眨了眨眼,委屈地看着他。
“她做的不好吃的,外面有更多的好吃的,有大龙虾,烤鱼,烤肉哦!”陈微阳蹲下来看着儿子,后者真的犹豫了起来。
“可是,爸爸,我们昨天在外面吃,好多人来打扰我们……”赵青峰露出一个哀伤的表情,她的语速不紧不慢,“今天早上,我们也是买外面的包子吃的,我们回来还没有在家里吃过饭呢,我想,如果奶奶的灵魂还在这里的话,她应该想看到我们一家人坐在这里,一起吃饭的吧?”
陈微阳看着女儿,又环顾四周,他突然哽咽了:“好,我们就在家吃吧。”
“越芽,有什么菜要洗的?我来打下手。”赵茹走到厨房,看越芽还在发呆,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越芽?”
被问的人抬眼看着她,好像才睡醒:“哦。”
午餐和晚餐,他们都是在家吃的,两个小孩吃的相当满意。
越芽脑袋混沌,状态很不好,但是做菜的时候,她心里有一个强大的执念似的,逼自己一定要发挥得最好。
看到那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吃的十分欢快,越芽死灰般的内心终于感到一丝快乐。这是这几天她唯一的色彩。
晚上,越芽回到房间,坐在桌前发呆。
她很纳闷,她两个晚上没怎么睡,她应该很困才对,可是现在却空虚的睡不着。
从得知李大莲死讯的那一刻,她的耳朵就蜂鸣不止,整个人都是漂浮着的。
后来,她只觉得一堆人在她的耳边大喊大叫,她的脑袋就像装了立体混响,吵得她的脑袋要炸了。
大概是身体受不了了,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五感钝化,她就像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坚硬的铁壳里,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一层保护机制削弱了,不管是伤害还是善意。
她不知道,李大莲的死为什么对她影响这么大。
是恐惧自己真的就是人们所说的灾星,还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又一个亲人的离去对她的打击?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对李大莲的感情有多深,毕竟,她一直想从她身边逃离,骨子里她很怕李大莲。
所以,为什么李大莲死了,她好像如遭重击。想了许久,她还是想不明白。
越芽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个脑子是不是不是她的?不然,她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正在这时,侄子侄女突然敲门进来了,他们十分夸张地夸赞客厅里的刺绣。
陈蔚蓝奶声奶气地说:“mom说是你做的!姑姑你太厉害了!”
这两个孩子,稚嫩的脸上充满活力,敲开了铁壳的一条裂缝。陈蔚蓝中英文夹杂,在越芽耳边说起他们在国外的生活。
赵青峰问过越芽同意,从她的桌上拿起一本书,坐在床上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她举起手里的书,问道:“姑姑,你以后是想当厨师吗?”
越芽一愣,点头:“是的。”这样回答好像太冷漠了,她想了想,补充道,“我喜欢做菜。”
这本书是她从南市回来之后,前段时间刚买的。既然会计不好找工作,她只能转行了。
“我觉得这很棒,姑姑。”赵青峰微笑着,诚挚地看着她。
越芽瞳孔一缩,心脏猛地一跳,好像整个人活过来了一样,生命力极其强烈的震动,一下子震碎了一直包裹住她的铁壳。
她突然耳聪目明,周围的一切都真实了起来。
笃笃——
是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笃笃——
不,这个声音在耳边,很清晰……越芽一回头,只见赵茹靠在门边。
赵茹散发着随性自然的优雅,一如高一那个暑假她靠在厨房门边的样子。
笃笃——赵茹靠在门边,曲起两指又敲在门上:“两个鬼灵精去睡觉吧,让你们的姑姑好好休息一下吧。”
“鬼灵精是什么意思,mom?”陈蔚蓝眨眨眼,好奇地问道。
赵茹走进房间:“想知道吗?自己去查,不过,现在先去睡觉。”
赵青峰从床上下来,把书放回桌子上,她拉起弟弟,对着越芽挥了挥手:“晚安,姑姑。”
陈蔚蓝嘟起嘴,不太想走,声音闷闷的:“晚安,姑姑。”
越芽尽量扯出一个笑容:“晚安。”
一大一小两人一道出去了,赵青峰顺带把门轻轻关上了。
“越芽,我们明天就走了,先回一趟BJ,再从那儿飞加拿大。”
越芽站了起来:“这么……”她想说这么快,可是他们快点走也好,她不想又害了他们,她改口问,“你们明天什么时候走?”问完她又后悔了,好像她在赶他们走一样。
“明天下午。”说完,赵茹从大衣口袋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们今天去换的钱,这几天你辛苦了,你拿着。”
越芽退了一步:“不用的,这我不能要。”
“越芽,你听我说,这次妈的事都是你在主持,这个钱我们该出,你哥也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他该为他妈做的,只是他拉不下面子找你,你就收了吧。”赵茹拉过越芽的手,把信封塞在她的手里。
手感很厚,他们给的太多了,应该还给他们一些……不过,越芽沉默着,最后还是全都收下了。
赵茹这才满意了,她刚想说点其他的,一打眼看到灯光下越芽双颊凹陷,眼底一片青灰,她好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赵茹心里一疼,攥紧越芽的手问她:“越芽,今晚我跟你睡,可以吗?昨晚,我们四个人睡一张床太挤了。”
越芽面色羞赧:“当然可以。”
晚上并排躺在床上,她们东南西北地聊,大部分都是赵茹在说,她还说要给越芽介绍个外国男友,说到介绍男朋友,赵茹没有看见黑暗中越芽忧思的表情。
两人一直聊到半夜,赵茹打了个呵欠,语气假装随意:“越芽,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黑暗中,无声的,两滴泪水自越芽眼角滑落,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她才小声说:“谢谢你,嫂子。”
第二天,因为陈微阳他们是下午的飞机,越芽又张罗着,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给他们饯行。
趁他们吃饭的时候,越芽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之前的刺绣“前程似锦”和“泰山日出”,分别送给了赵青峰和陈蔚蓝俩姐弟。
这两幅是她之前没做好的次品,要是时间来得及,她真想重新给他们绣最好的。
收到临别礼物,陈蔚蓝开心到手舞足蹈,赵青峰翻来覆去看刺绣,开始揣摩画面的意思。
陈微阳皱着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越芽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看他们上了出租车,车子启动。
透过后视镜,陈微阳看到越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傻傻的。
怎么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么瘦?虽然穿着厚棉服,也能看出来她很瘦。以前来他们家时,她就是排骨精,现在就是等比例放大的排骨精……
车子越开越远,后视镜里面的人逐渐变小变小,再也看不见了。
陈微阳收回视线,回头看着后座的家人,两个孩子爱不释手地拿着各自的刺绣,左看右看。
赵茹笑道:“这么喜欢啊?那以后可以回来跟姑姑学。”
陈蔚蓝屁股蹦了一下:“太好了!”
送走陈微阳他们后,越芽回到家,她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然后,一个人在客厅木制沙发上坐了一下午。
直到晚上,小区饭菜飘香,越芽才反应过来应该吃晚饭了。
桌上还有中午的剩菜,她起身想去吃饭,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就直直地往前摔在了地上。
越芽病倒了。
在地上躺了十几分钟,她自己醒了,她爬起来挪到床上,随即便一睡不起。
一整夜,她高烧难退,一直陷入无尽的梦魇中,怎么都醒不过来。
最终,是一阵巨大无比的敲门声把她从梦魇中拉了出来。越芽艰难地睁开双眼,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处何处。
过了好一会儿,越芽才缓过来,看外面天色大亮,知道应该是第二天了。
她嘴巴起皮,口干舌燥,吞咽了一下,喉咙一阵刺痛,身上泛起阵阵寒颤。
敲门声还在继续,越芽头疼眼晕,不厌其烦,强撑着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一个中年胖子风尘仆仆,他站在那里,举着手正要敲门。
“你是?”
赵一铁呼出一口白雾,谄媚地笑道:“越芽,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