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姞看看桑洛、又瞧了一眼魏道濛,笑着脸说道:“过几日,找聚落里编山歌的夫子写好礼文、备上些挚礼,我去帮你说亲。”
魏道濛傻愣愣憨笑一下,并未反驳或是露出拘谨,他感觉这才像一家人。
直到日暮,落日霞光照拂云海、青山邈邈尽显婀娜之时,魏道濛才认真仔细的端详了和桑洛一起站在回廊上的表姊,少了一丝可爱的纯真,多了一些柔媚的淡然,同样的清新雅丽,不同的飘逸贵气,他竟有些移不动自己的目光。
这位表姊非同一般啊!还要多多仰仗才是。
魏道濛感慨之余,被嵇姞狠狠瞪了一眼,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望呆了。
魏道濛家小院中,魏家沟聚落主事之人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王老伯、魏佳良、赵贺、苻康、刘璨、李叙、余桃、左芬、刘子谋、王无畏、惠尔,加上嵇姞、桑洛、韩子熙、阮阿妹,一共十七人。
王老伯是聚落的里长、是魏道濛阿娘齐琇托孤的人,魏佳良、苻康是王老伯的左右帮手,聚落里开荒、放羊、耕种、竹编、采摘、缫丝护送等都参与。
赵贺是聚落里赤脚郎中,刘璨、李叙是聚落里大儒,除了筑屋、对外联络,还教授孩子识字、乡民书信,还帮着计算财账,刘子谋刚到,和聚落里两位大儒臭味相投。
王无畏是青城山的道教方士,长安兵乱时与刘子谋一同来到魏家沟聚落的,余桃、左芬是缫丝坊众位婶婶、姊姊们推举出的代表。
大家各自搬来交椅、胡床、马扎,魏佳良、苻康端来几陶壶醪糟汁、河东酒和二十个陶盏,刘子谋拢起了高大的篝火,刘璨、王无畏架上了开膛破肚、去皮清洗的整只山羊。
这时三位客人迈步徐徐走进小院,与众人一起围坐篝火一圈。
众人饮着地窖取出冰凉爽口的醪糟汁,王无畏已经给山羊表面刷上了一道芥菜籽油。
“贵客已到,老拙先开宗明义。永和元年,也即是‘魏庄落’改名魏家沟聚落的第二年,也是苻康、桑洛第一批陇西流民入聚落的第二年,老拙受大娘子之恩,留守聚落辅佐小郎主,如今聚落里人丁三千六百余人、麦田三百余亩、山竹地一千一百余亩、桑树一万一千七百余株,每年收麦一千三石、缫丝十三万两,竹编器物一千五百余件、桑木弓九百余把,足足是先前的五、六倍之多,小郎主去年也已行弱冠之礼,老拙已无愧大娘子所托。昨日至今早先后有贵客到访,先是小郎主的远亲表姊、玄微阁绣衣左使嵇女侠带两位女媛到访、后是惘川坞壁的吕坞主、游侠将军、苏女侠到访,老拙代魏家沟聚落众乡亲甚感荣幸。”王老伯说完插手俯首一揖。
吕坞主、游侠苏将军互瞟了一眼掌柜姊姊苏女侠,他们这才得知江湖顶尖势力玄微阁也参和其中,又是至亲关系,此处水深啊!之前考虑似乎过于简单了。
三人各自心里一紧,不知有甚么想法、合作买卖究竟如何,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先听听有甚说法,再作计较不迟。
“贵客造访深感荣幸!今日召集大伙齐聚小院,只为两事:一是王伯所说这些产业所生的财帛分配,还是先前定下的规矩不变,我和表姊嵇女侠共分得一成,其余由王伯和其他聚落主事按劳力分给乡亲。“魏道濛平静地说道。
吕坞主、游侠苏将军、苏女侠各自心里暗暗吃惊,自汉代荐官制始,世家豪族、富商巨贾在发展壮大中只有相互勾连、不断攫取产业,才是所谓的“人间正道”,他们用尽手段为子孙谋得生存之路,不然总忧心终归会被取代或消亡。
面前这个小郎君魏希之倒是好生魄力,别的庄主、豪门大户给流民帮佣吃食就已是大善人了,能分一成就是仁义好德之辈,而他竟分出去九成,难怪短短数年便能啸聚流民、百姓心悦诚服,此人不可等闲视之。
嵇姞更是吃了一惊,想着姨弟也怎么没提前招呼一声?好像顺口是提了一句,她也没在意,只觉得这姨弟好手段,若非有更大野心或图谋,就是有更大的志向、不屑于此。乱世安人、润物无声,基础牢靠、若遇有心大才辅助,当真不能小觑了他。
魏道濛继续说道:“二是,聚落和吕坞主合伙做这每年十三万两缫丝的买卖。具体财帛分配、织女绣工纺机、丝织坊场地等诸多事宜,请坞主说说,大伙商议,今夜就此决定。”
吕坞主见时机正好,接话道:“合伙买卖,无非所虑三件事。第一件,魏家沟出缫丝、惘川坞壁出丝织工、绣娘、纺布机、织锦机。各位父老乡党可有说法?”
众人看着魏道濛和王老伯不出声,也皆无异议。
“织工、绣娘、丝织坊护卫、管事由坞主出人,这些人的吃食、住屋、工钱,由魏家沟聚落妥善安排,不知坞主意下如何?”嵇姞率先表态,坞主微微一笑,也表示可行。
“第二件,丝织坊场地。若是太平世道,开设丝市最好选在蓝田、渭南、长安。如今乱世,关中怕一时半刻难以稳定,兑钱、粮、铁等物,最好选在惘川到魏家沟聚落这一片山里。各位父老乡党做个抉择。”坞主继续说道。
“丝织坊还是设在惘川到魏家沟聚落的中间,比较妥当。”嵇姞跟着说道,魏道濛和聚落里主事自然无异议,坞主跟着应诺一声,心思百转,瞬间有了主意。
“第三件,绢帛锦缎如何分配?不知嵇左使有甚想法?”坞主已然猜到魏道濛请嵇姞帮着拿主意,便直接开口问道。
“惘川坞壁占四成、魏家沟聚落占六成。另外,我们还可以给予吕坞主一个承诺,往后坞主若有买卖之外的其他谋划、无论是何、不问缘由,玄微阁、天盗门,魏家沟聚落愿出手帮忙一次。”嵇姞笑靥盈盈地回道。
魏道濛盯着火光中嵇姞红晕的脸颊、丰腴曼妙的身影,觉得她举手投足间莫不美好,唇角挂着众人看不见地浅浅微笑。
“谢过嵇左使。这买卖惘川坞壁确是占尽便宜了。”吕坞主道谢,他精明世故之人,已然明了嵇姞的言外之意。这不仅仅是合伙买卖、更是魏家沟的结盟示好,还是玄微阁给他一个天大的面子。
“既如此,合伙盟约就此达成,请吕坞主同饮一盏。”魏道濛说完,到上河东酒,举起手中陶盏,众人皆满上酒水一口喝干。
“掌柜苏姊姊,劳烦你一路护送、还有萱苏客栈的收留,聚落里送上百匹细绢,以表感谢。”魏道濛按照大伙举盏时、嵇姞附耳告知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那就却之不恭了。”苏萱笑盈盈地说道。
随即,王无畏为众人分切炙肉,众人聊着闲话、饮着河东酒或醪糟汁,大快朵颐。直至肉饱酒酣,吕坞主等三人起身告辞、各自回去安歇,众人也都相伴四散离去。
魏道濛与表姊嵇姞相约明日小院亭中细细晤谈大姨娘当日遗言、还有炼器术,随即他又在堂屋里取出收藏好的大姨娘遗容画像,放在堂屋案上,摆好山果,焚香跪拜后,也道安离去,回自己的临时石屋居舍。
嵇姞站在堂屋,看着阿娘的遗像,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一时又默默地暗暗垂泪。
画像中的阿娘面容娇美、眉目传神,衣衫褶皱、别处新样,飘逸若仙、栩栩如生,这一刻,她冰冷了数年的心似乎有娟娟细流在冰释、在消融、在不住地涌动。
仅仅两日,这个假姨弟,这个山野小郎君,给了她太多的意外惊喜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