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首座的阁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观察的也观察了,尤其留下魏道濛听他亲口说说阿娘的事,她一直并未张口唤魏道濛为“姨弟”,再知道魏道濛阿娘是氐女时、还有魏家沟情况后,她捂着心口、呛口几声,豁然明白阿娘当时的心思。
瞥眼时,她根本不用刻意看,也能见到阿妹和魏道濛之间暧昧的眼神和动作,难怪眼尖的族老今天合起伙编排招亲的话,原是有着这些算计和担心昵。
首座的阁主惨白着俏脸、不紧不慢地打着圆场说道:“各位族老,阿妹这身子刚刚才好些,总要在阁里再调养调养,招亲的事迟两日再议也不迟。族老们今日候了小半日,也都倦乏了,先早些回去歇着吧。”
自老阁主离世后,几位族老心里很不踏实、没了依靠感,但一封书信彻底平复了他们的忧虑,正是魏道濛武当战胜晋国第一剑客、重伤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黑老三之事。
还有那道家法器、法箓罗衣,这和嵇姞一起的年轻小郎君,给了他们太多的慰藉。
毕竟,新阁主虽然有威仪、有相貌、有心机、有手段,无奈身子实在太弱了些、朝不保夕的,既不会武艺、又没有子嗣,往后如何是好啊。这兵荒马乱、流民四起的世道,不会武又没兵、加上病怏怏的身子,她终是护不住这阁子的。
他们也只能望穿河水,寄希望于嵇姞了,从今日厅堂上看两人举止似有郎情妾意之意,便心思活泛的想着,试探地多问了几句。如今,嵇姞情志之症好了,若再将眼前的小郎君招亲进阁,那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待五位老者从厅堂走出,魏道濛很识趣的一个侧身也溜了出去,推开楼梯边上的落地长窗,走到回廊上,眺望远处,整个玄微阁西北向尽收眼底。
嵇姞此次出行,追杀贼獠、被困武当、反杀脱困、练功大成、坦露心意、暗疾无恙、樗蒲豪赌、戍卫卫尉等,经历了太多事,从刚才大表姊的神情察看、似有问话,他要给嵇姞和大表姊单独说说话的空间。
玄微阁是个极美的庄园。从阁上看,真是层层防护、固若金汤啊。
此地背靠群山峭壁,西侧峭壁有细小的瀑布跌落,东侧壁上凿有石洞、以悬山木廊穿连。连廊下直到阁楼处有一处荷花池、几蜿水泊,水泊边一阁,两棵苍劲古拙的银杏树风姿傲然的屹立在阁边,两侧数十处围合成的院落,几株桃树、疏疏绿荫点缀院中,院落向西是数十棵参天巨柏,比那银杏树还高处数丈。
巨柏后面,向西北的半山塬到山顶上,疏落的十来间木屋、透着微微昏黄的灯火,山顶,是一处坚固的石砌山顶望楼。
回廊上,遥瞰玄微之北、细听晚来风声,可风,本来并无声。
不知何时,天光昏暗,细雨若微、洋洋洒洒间沁润了他的衣衫。
魏道濛缓过神,听见身后嵇姞“希之、希之”的叫唤他。他拉开长窗,厅堂内几处烛火照的亮堂堂的,嵇姞正在厅堂西侧一间小屋里向他招手,魏道濛快步走进小屋。
嵇姞坐到了案几边,案几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见他进屋,用明媚娇艳的眸子扫了他一眼,起身拉他坐下、顺手乘了满满一大陶盆煮好的稻米饭递到魏道濛手上,酡红的着脸说道:“快些吃,吃食后大姊和大兄要找你说说话昵。”
魏道濛确实饿了,烛光里没注意到嵇姞的表情,当下就着鸡腿和菜蔬大口刨饭。他第一次吃这种米粒长长的稻米饭,一会儿,便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
起身,用之前揩过嵇姞泪涕的绢帕抹了抹嘴,说道:“走吧,别让大表姊等着急了。”
两人一起穿过厅堂,迈进东侧的精致小屋,小屋里对门处只一个软榻,软榻两侧各有一对交椅,阁主正坐在软榻一边望着她俩。
“来,快请坐。安之,倒盏茶。”软榻上阁主刚刚轻揉了脸颊,说道。
两人分别坐下,嵇姞坐在了阁主旁边,一名中年汉子给魏道濛倒上滚烫的茶汤,与他对面而坐交椅上。阁主白皙精致的面庞挂满了微笑,樱唇微动,说着:“小郎主的心意,大姊就权当亲礼收下了。向你道声谢。”
“大表姊,这是姨弟应该做的。”魏道濛诚挚地回道。
“小郎主,为了你和阿妹好,这事须得向你道个明白,我和阿妹,其实并非是小郎主的表姊昵。大母、阿娘自小便在阁里,阿娘只有两个小阿弟、不曾有过阿妹。阿娘一生只哄骗过家爹一人,却不知为何哄骗了小郎主,小郎主去过襄阳,应该略知一些吧。”阁主眼神中露着一抹歉疚的柔和、声音徐徐缓缓,吐字却异常清晰。
“我也只道了。”魏道濛歉疚地说道。
“虽是初识,小郎主若是有意,我愿和小郎主拜为异姓兄弟,往后多加往来走动,不知意下如何?”对面中年汉子忽然说道。
“这是姊夫季尚、季安之,韩子熙小郎君的大兄,我唤作大兄。”嵇姞笑着说道。
“大兄不弃,小子自是乐意之至。”魏道濛不做犹豫,立即说道。
“如此,甚好。想来阿娘定是瞧着希之欢喜、有心将妻妹的终身托付给你昵,你可莫要辜负了她的心意。”季安之含笑拳拳地说道。
“大兄咋变的没脸没皮了,说话也不避讳人。”嵇姞绯红着双颊轻啐一口,说道。
“我愿意此生守护好姊姊,断不会辜负她的。”魏道濛慷慨坚定地说道。
嵇姞身形侧动、圆润的脸蛋红彤彤的一片。沉默了两息,嵇姞才开口说道:“希之,郎中说大姊气血虚亏、津水不足,这一年多,身子越发虚靡不振。我想着将那玄门养炁诀传给大姊,这功法既能帮我痊愈,也许能或多或少帮上姊姊。”
“我听姊姊的,咋样都成。希望大姊也能早日康健。”魏道濛憨憨一笑,说道。他非江湖众人,并不在意那些门派的甚个规矩。
“那便谢过小郎主了。”阁主略略起身道。
“都成自家人了,为兄就不说这些虚礼了。”季安之爽快一语,也立起身。
“大姊乏了,明日再说吧。姊夫,你陪着希之在阁里四处逛逛,找个住处。”嵇姞说了声,扶起阁主缓步离开。
两姊妹离开后,季安之说起了往事。
阁主唤嵇微,与季安之两人是青梅竹马、结伴读书,季安之自小便心仪嵇微。
到了两人十六岁时,那年天道有亏、寒暑错位,嵇微外出时无意间染了过疫疾,经过一番费尽周折的救治,人虽活了,但自此,节令变化时就易生病。
老阁主还在世时嵇微曾小产过一次,这两三年身子时常困乏、日渐虚弱。嵇姞和阁里绣衣使曾去巴蜀、洛阳、建康等地遍访医家和巫医,也寻过华佗、张仲景的方子,终是不见好转。刚刚听闻嵇姞可以生养了,两人心里顿时萌生出无限希冀。
微雨中,两人边逛边叙。
次日,未到正午时,嵇姞便迫不及待地教阁主体会了玄门养炁诀的文火吐纳调息、内观敛神意炁的入门基础法诀,嵇微试了几次、顿觉身体松快了一些。
时光荏苒、数日已过,每日正午前嵇姞陪大姊练功,晌午处理些江湖讯息、阁里买卖之事后就到魏道濛住的客舍处陪着他练剑练功、说说话。
又过了两日,两姊妹练完功法,闲聊起来,当阁主问起玄门功法入门前修炼的步骤和炁的感悟时,嵇姞心里犯了难、有些迷糊和不确定。
她自己是有修练真气的基础、又是在魏道濛不遗余力地传功同修下打好了基础,大姊没有任何真气和武艺根底,后面如何她不敢丝毫大意,要去问问魏道濛,让他说个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