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嘴滑舌！”明凰眉目含嗔，嘴角匀笑，以添茶加水掩盖内心的波澜。

凭她的耳力，自然能听到岸上铁甲铿锵的撞击声，还有暗中那微不可察的破风声；这还是明面上看得见听得到的纸面实力，至于那些深藏不露的暗子，想必整个江湖心里都没底。

源于一位倚老卖老的江湖野老，受人唆使，上门寻小王爷讨要公道，结果在西王府吃了一顿便饭后，就乖噜噜的回去了，绝口不提“公道”二字；之后，江湖上便流传这么一说：西王府的厨子拉出去都能开宗立派。

明凰幽幽叹息，只觉胸口堵得慌。这登徒子还真是家底雄厚呢！

真是难为了那些久负盛名的江湖大高手，一入西王府便如铁牛入海杳无音信，从此在江湖上绝迹。

“明妹妹有所不知，能得名满天下的南明凰‘提瓢灌顶’，我辈男儿求之不得呢！”秦望支手托着脑袋斜躺着，懒洋洋的笑着，肆无惮忌的仰视着明凰的一举一动。

明凰故作嗔怒，一挑媚眼，抱怨道：“明凰进府将近半载，小王爷宁愿在外面‘风餐露宿’，也不愿多来船上走动走动，想必是明凰入不了小王爷的法眼？”

“本王是那种人？”秦望心里哀怨：我敢常来么？哪次不是话不投机就被你撵下船。若不是有秦王孙的身份护体，都不知被扔进湖里多少回。他坐直身姿，往后挪出两个身位，才敢正色道，

“本王只是不想因为一颗明珠，放弃整片大海！”

“衣冠禽兽！”明凰备受打击，气急而笑。见用手打是勾不到这浪荡子，索性长袖一卷，水桶中的葫芦瓢照着秦望的笑脸就砸过去。

她原本以为秦望会惊慌躲闪的，不想这二愣子不闪不避，一副早知如此、束手待毙的神态；明凰心中懊恼不该失了风度，玉手一探，已呼至秦望脑门的葫芦瓢，一个闪停便已回到手中。

两鬓的发丝被风吓得往后飘，秦望却不以为戒，露出一副仰慕江湖大高手的神态，一个“赏”子几乎蹦出牙缝，豁然想起人家是何等身份，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见明凰眉黛微皱，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自明，秦望只得悻悻作罢，挤出一句：“神乎其技！”

明凰眼波流转，揶揄道：“我是不是该夸赞一句‘小王爷临危不乱’？”

“哪能是‘临危不乱’，”秦望勾指理顺被吓乱的鬓发，自负道，“我这叫‘坐怀不乱’！”

眼见明凰又举起葫芦瓢，秦望赶紧改口道，“郡主的身法急如雷快如电，实在是避无可避！”

“难怪小王爷在京师如鱼得水！”明凰戏谑道。呵呵！能屈能伸大丈夫，贴心知己小王爷！

只可惜修为一塌糊涂，若是这身俊俏皮囊再配上一身好筋骨，想必当年的秦娇狼也不过如此吧！

“我也不想啊！”秦望苦笑道，“可惜实力不允许！”

明凰仰面而笑，如此厚颜之人，生平仅见。不过倒也是真话，以秦望的背景，就算如今的东皇宫也得掂量掂量吧！

秦望见明凰心情大好，于是拐弯抹角的试探着问道：“王府准备择日办一场贺宴，到时还请明妹妹赏个脸来捧捧场？”

虽说只是请明凰在宴会上露脸作陪，但总有一种青楼老鸨卖“女儿”的膈应；秦望终归是有些发虚，修行最讲究心意通达，历红尘滚滚更是刀尖跳舞，若明凰因逢此难坏了道心，以后的修行之路怕是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看秦望那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神态，生怕多出一口气就把她吹散似的，明凰只觉有趣；她明凰还不至于心胸狭隘至此，于是冷笑着打趣道：“小王爷这是要贺礼呗？”

“美人一笑值千金！”秦望笑道，“明妹妹若是笑上半刻，不知多少富贵之家要倾家荡产！”

“有没有可能，美人一笑，流血漂橹？……亦或玉碎花消？”明凰闻言悲凉莫名。

教坊司之名她早有耳闻，其中大多都是些战场掳来的俊美女子；一些达官显贵被抄家后，颇有姿色的女子也会被送进去，表面光鲜，终身暗无天日。

她如今的处境与那教坊司的女子何其相似？不过自己是在一个金丝鸟笼里罢了。

明凰面有戚戚，双眼水雾蒙蒙，一腔的国仇私恨。

任她表面如何再坚强骄傲，毕竟只是一个漂泊无依的花季少女。

秦望的心软了下来，竟无言以对，幽幽一声叹息！

明凰复叹息！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像那炉板上烘烤的叶子，任由火苗烤得内心包卷。

明凰重新换了茶叶，提壶倒水，滤过第一道茶后再加开水，接着往烧水的铜壶加了一瓢冷水，动作轻盈行云流水。

秦望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愧疚，错开明凰的眼神向窗外看去。

谁言王府好风景？不过是，去年烟柳今年春，老树换新芽。

火炉正旺，火舌舔着金铜壶壁往上窜，不一时，壶水便咕噜咕噜的开始翻滚，水气蒸腾，调皮的顶着壶盖，始而清脆悦耳，继而便是金石乱击之声，乱人心弦。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盯着蹦蹦跳跳的壶盖，就像红眼的赌徒，盯着赌桌上正在旋转的骰子。

秦望就想着壶里的沸水，真像那历史长河中声势浩荡的掀天之战，敢叫日月换新天。

在明凰看来则是南疆的处处硝烟，一壶的乱臣贼子，若是壶盖敢跳将下来，她会毫不犹豫的踩扁，连着火炉一并扔进湖中。

秦望欺身凑到火炉近前，伸手揭开壶盖，明凰会意，舀了一瓢冷水添进去，于是整个天下都安静了下来。

一壶两“囚徒”，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是会心一笑，仿佛是生平第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