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程蕴雪便带着程佳赜和尹轩来找凌温言、凌旭升,带着二人去城中逛逛,被几人救下后投身程府的焦彩儿自然也随行。
程蕴雪拖着拉着凌温言东买西买,让她无暇思考其他事情,五人逛累了就顺道去酒楼吃个饭。
程蕴雪倒没有姑娘架子,任由小二寻了处角落领四人坐下。只是屁股刚刚落座,就听见后面传来声音。
“大师兄还真是给那程家堡面子。要我说啊,他程家堡今日得罪了昆池山,在这片武林里哪里还有立足之处?倒不如趁此机会灭灭他们的威风。”
“是啊是啊,靠姻亲壮大的门派,无关怀天下之志,怎能与我金山相比?”
“呵,依我看他们也快要落没了,独门剑法传男不传女,偏生家里那几个婆娘又有好几个生不出男胎,后继无人啊。”
“嘿嘿,照我说,指定是那几个婆娘不行,我上回可见着几个,舞刀弄枪,毫无女人味,一看就生不出儿子。”
“那可不一定,人家习武说明人家身体好呗,倒是他们家那个长房姑娘,一副病秧子模样,看着就不好生养,谁娶了谁倒霉哦!”
“可不是……”
三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张木长凳击飞在地,浑身疼痛不已。
“都说金山弟子是些耍棍的地痞流氓,今日我倒是见识到了。”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下,尹轩收了掀凳的手,长身直立,一步步走向倒在地上的三人,身上是压制不住的戾气。
“你,你是何人!”
程佳赜按住正欲冲上前去的程蕴雪,同样是神色不善:“程家堡主武部弟子程佳赜。怎么?要去找你们大师兄给你们报仇?”
程佳赜的大名这三位小虾米自然是听过,万分心虚:“程,程大公子怎么在此。”
“哼,现在知道怕了?我程家堡是几百年的江湖名门,尔等心思龌龊之人怎敢出言不逊!我长姐貌比天仙,文采滔滔,又岂是你们这些鼠辈可以肆意揣度。再说了,我长姐嫁与不嫁,嫁往何处何家,与你们何干?三张面皮凑不出一张好嘴的下三滥臭皮货,竟敢当着本姑娘的面说出这种没脸没皮没教养恶心人的话,难不成你们金山都是这样的货色!真是狗咬乞丐,畜牲也欺人。”
凌氏姐弟知道程蕴雪脾气冲,但也没见过这阵仗,相顾两茫然。而一旁的程佳赜也因着没劝住妹妹,掩面无奈叹气,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心里还暗暗感慨哪有人把自己比作乞丐的。
“对对对,就你们金山心怀天下。真是可笑,我虽不通晓什么大道理,但也知晓君子当恭敬撙节,心怀天下者更当心怀天下人,你们将旁人当做谈资笑料,何来心怀天下人一说?又何来心怀天下一说!”
程蕴雪妙语连珠,那叫一个激动,周遭本想看热闹的人们也无不为之喝彩,纷纷向那三名金山弟子投去敌视的目光。
“尹轩,我看你刚才那一招可没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伤,你应该再给他们来几拳,不然我看他们回去不好和那什么金山大师兄交代。”
金山外门修习长棍,内门弟子才枪棍混修,而高傲的内门弟子们出门在外无不长枪傍身,用以与外门划分界限,故而程蕴雪并不认为打他们几下会付出严重的代价。
“尹公子一人动手怕是有些累,温言乐意出手相助。”
“加我一个加我一个。”凌旭升回过神来,出言附和。
“这位姑娘说得就有些难听了吧!”
金山弟子为首那人黑着脸听完程蕴雪的话,见对方无一人带着武器出门,有恃无恐地抄起长棍准备迎敌。
尹轩率先出击,凌温言与凌旭升跟上帮忙,金山弟子也是实打实的习武弟子,有紧密的配合,又有武器傍身,故而对战迟迟没有结局。
凌温言瞥见一旁店小二用来夹取冰块的火钳,管不得他百般心疼阻挠,一把拿了过来当长剑使用。
火钳在手,如鱼得水。
父亲谆谆教导在脑中浮现,她遵循指引绕上金山长棍,或上挑或下压,一招一式衔接快速,又有精通棍术的尹轩在旁协助,对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忽有一阵风袭来,一道棕色身影冲入战场,从小二那夺了另一把火钳就直直朝凌温言袭去,将她与其他几人隔开。
来者出招霸道且极具攻击性,凌温言接下第一招时便连退数步,电光火石间,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来袭者的面容,就不得不跟随他的节奏不断抵御进攻。
凌温言不甘示弱,拼力去进攻,幼时母亲教授的以柔克刚之术在此刻被激发出来,运用着蹁跹脚步,顺着来袭者的力道卸去力量,她成功使出第一剑。
火钳摩擦出火花,正面拼剑时她瞧见程裕那张满是警惕的脸。
与程裕一同前来的是金山大师兄厉虎,他看见自己同门被打倒在地,脸上也不是很好看,得知是他们三人无礼在先后更是怒气冲天,只是尚未发作。
程蕴雪在程裕拿武器冲出去的那一瞬间便恐慌不已,眼睛一瞬都不敢离开交战的二人,生怕自己父亲下死手,凌旭升亦然。
凌温言此刻也是骑虎难下,不战恐怕命丧剑下,战则怕拼尽全力必然暴露身份……更何况,这程裕怕是在逼她一战。
思考对策间,程裕出手用火钳夹下凌温言的面纱,只听他冷哼一声:“老夫猜的果然不错!”
这番态度倒是逼急了凌温言,喊着主动出击:“既然早已猜出,何不见歉意!”
见得女孩的庐山真面,程裕手下也似有留情,凌温言将所学的程氏剑法与凌氏剑法合二为一,玩命一样一招一式毫不停歇,程裕竟然稍显下风。
跟着他进来的程家堡诸人见状就要上前帮忙,凌旭升直接拔了身侧人的剑要为师姐清除阻碍,程蕴雪一瞬便懂得了凌旭升的意思,连忙拉住他,又对那些程家弟子说道:“这是家主与凌姐姐的比拼,这么多人上去帮忙像什么话?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众人转念一想觉得三姑娘说得有道理,人家还是程家主的亲女儿,她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便不约而同地去边上疏散看客,和酒楼老板算算损失。
“歉意?呵,应该是你爹娘欠我程家堡一个道歉!”
程裕似乎也有了怒气,稍稍使个招数便重新占据上风位置。
手上力道越来越沉,凌温言深知自己根本不是程裕的对手,面对强劲的杀母仇人,深深的无力感涌出心间。
太弱了,还是太弱了!
程裕气定神闲的样子无疑打击着几乎使出浑身解数的凌温言。
父亲曾经那样有威名之人,为了保护年幼的她被迫隐居山林,与江湖再无缘。
母亲那样温柔有胆识的人,为了让弱小的她安全逃脱,被人残忍杀害。
哪怕两败俱伤,此仇我也要报!
“十一年前你命你的程家堡亲卫追杀我凌家,让我母亲身首异处,害我家破人亡,日夜担心害怕,你还敢说我爹娘欠你一个道歉?!”
几乎是怒吼着,凌温言的声音响彻整个厅堂,程裕也为之一怔,刹那失神间火钳从脖子前划过,程裕踉跄着躲避,险些摔落在地。
“爹!”
程裕抬手示意无碍,沉沉地盯着被程家堡弟子控制住的凌温言,尔后叫人放开她。
“佳赜,带你妹妹回府。尹轩,把这位公子押入程家堡地牢。余下的,将这位姑娘押送程家祠堂!”
向厉虎表达歉意后,程裕带着一众人马匆匆离开,剩下金山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来人啊,把这三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带回去棍刑,明日送回金山,让师尊处置!”厉虎人如其名,身形如猛虎一般雄壮,作为金山大师兄,向来也是严格约束师弟,大家也无不服从于他。
这声令下无疑是给他们三个判了死期,吓得连忙求饶,却无济于事。
酒楼二层的隔间里,赵殷将整场闹剧尽收眼底。
“是殿下相识之人?”身旁微胖的男子锦衣在身,瞧见云殷出神便开口询问。
“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现在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
微胖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是如此,小弟便陪您去走一趟,左右是在岭北地界,程家堡也会卖小弟我一个薄面。”
程家祠堂乃程家堡人谨遵先训修建的,里面列着先祖前辈灵位,是族中商榷大事之地,外姓人无权进入此地,就连程蕴雪那样的嫡出小辈,没有家主允许也不得擅闯。
祠堂四四方方的天地间,主母庞氏得到消息,带着程老夫人侯在此处,程家堡内六部管事也紧接着走进来。
片刻功夫,程裕便领着凌温言走了进来。
老夫人瞧见凌温言那张脸,瞬间坐不住了,急切地想要上前询问一二,但都被淡定的庞氏安抚下来。
程裕带着在场的全体程家堡子弟向列祖列宗行跪礼,起身后走向不肯下跪的凌温言:“程家列祖列宗在上,你因何不跪?”
凌温言神色冷冷,笔直地站在天井中央:“程家与我虽有血脉之实,却无骨肉之情,我为何要跪?”
“程家堡找你们十余年,你们此刻竟敢送上门来!”程二老爷是个急性子,见这小丫头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拍凳而起。
站在凌温言身后的弟子伸腿狠踢,让她吃痛地被迫跪在地上。
“你在外说是我程家堡派人截杀你凌家三口,有何证据?”
“我父亲信上附带着一枚你程家堡的亲卫令牌,信上说与你程家堡脱不了干系,又有我亲眼所见那伙人杀死我母亲,岂能有假?”
“令牌现在何在?”
“在我住处,你们尽管拿来查验。”
趁着去取令牌的功夫,程五老爷道:“你母亲是我们兄弟几个的亲姐姐、亲妹妹,我们何来理由痛下杀手。”
“我怎知你们如何想,你们本就不同意我父母婚事,再加上母亲这番与人私奔的行为,说不定你们觉得有辱门风,这才想着斩草除根呢?”
凌温言的话说到这里,程家人无法反驳。
因为程家堡确实是这样的,虽然仍是江湖世家,但却保留着男外女内的旧习,程柔与凌锋定情本就惹怒当时的家主,下令二人斩断来往,不然就是程家与程柔断关系。
原以为二人就这样结束了,结果凌锋在前家主的生辰宴上带着程柔私奔,离开岭北,彻底激怒了程家堡人。
老家主觉得此举完全是在驳他脸面,甚至放出狠话:程家堡与凌锋夫妇势不两立,程家堡弟子若有能力,定要将二人还有程柔腹中孽种除去。
所以凌温言所说的确为事实。只不过,那是他们父亲的想法罢了。
“当年老家主确实这么说过不错,但是……”
程五犹豫再三,还是没能说出口,其余几个兄弟同样如此。
程老夫人料到这几个不愿意亲口对凌温言说出那件事,自己开了口:“但是我们程家从未真心要与她断掉联系。”
凌温言手上的程家令牌此刻也正巧送了进来。
程老夫人在庞氏的小心搀扶下接过令牌,摩挲着那伤痕累累的木牌,见他们兄弟几个支支吾吾不敢揭露真相,面色凄楚:“你们都说不出口,那就由我这个当娘的说吧。”
“你母亲当年离去得决绝,甚至留下亲笔书信主动断绝关系。她父亲急火攻心,立下那狠心的规矩不久后便与世长辞,程家上下无不悲戚,你母亲也音讯全无不知去向,后来只知道他们在玄幽城举办了盛大婚礼,她也如愿成了剑圣之妻,再后来便是他凌锋栖身的九阙宫一夜间倾覆,你父母再次不知所踪。”
“可就在十一年前那个晚上,你母亲突然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