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地方?”
“世上最美的地方。”
“那么,我要去。”
达瑞丝突然感到天旋地转,身下的木椅被拉长,拉长,最终成了支木舟,回过神来,自己早已乘舟在河上漂荡,从船边探出身子。泛白的河水,映着一副副人脸,诉说着自己几世几代的故事。
那河水,源自忘川,是不得投胎的孤魂;
那河上的烟幕,是炼狱的灰烬,昭示着数不清的罪业;
那河底的石子,是刀山切削的魂魄,如今沉在河底,被人遗忘。
坐回船上,达瑞丝才意识到身边坐着一名灰衣女子,如流水般宁静。
达瑞丝不语,无声地盯着那陌生的面庞,和那面庞上陌生的慈爱。
女子散发的慈爱是倾听者独有的光辉,魔力般地令达瑞丝开始讲述自己那些从未能够与人分享的想法,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滔滔不绝
“您好...女士,我是达瑞斯,嗯...谢谢你的邀请...”
“听我爸爸说,我出生时有天使降临,您可能没有见过,听说天使有又白又大的翅膀,还会发光...其实,我也没有见过...”
“你看,我也有翅膀”
女孩侧过身,向灰衣女子展示背上的一对翅膀。
她身上的衣服是母亲找人订做的,丝制的背心,背部开了两个大豁口,翅膀穿过去后,下方多余的缺口部分可以用绳子系上
“虽然灰不溜秋的,而且不管我怎么扑腾也飞不起来,书上说这是将来会变成天使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宅子里唯一跟我亲近的就只有阿幺了,她是我的女佣,她好像对新来的那个木头一样的管家有兴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天使,爸妈总说当天使多么多么好,可他们也没当过天使,怎么知道当天使很棒呢?
每天总有陌生人到宅子里来,不用听就知道在议论我,好像还要把我嫁给什么公爵的儿子...”
灰衣女子静静地听着,直至女孩口干舌燥。
女子抬起一根手指,原来,她们早已到了岸边。
沿河生长的灰木上硕果累累,女子摘下一串,双手捧给少女。
这果树名叫绪木,只生存在于终焉之地,终焉之地的一切,由世间魂灵构成,世人的情感,被树根汲取,凝集浓缩,长出颗颗果实。
一颗食下,泪水自少女眼中流出,这是哀果,她看到爱情中的背叛,危境中的抛弃...泪水滴到土中,树上又结果出新的哀果;
又食一颗,这是怒果,少女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鲜血从紧握的双拳滴下,落入土中,树上便又结了新果。
达瑞丝摇摇头,女子便将树果挂回树上。
吃了绪木的果,便是体验了极大的情绪,从此对这类情绪也就麻木了,不会轻易动容。
微风拂过,带来女妖悠扬的歌声,闭上眼聆听,歌声渐远,睁眼时已身在高台塔之上,黄泉路,奈何桥、刻耳柏洛斯,灰色女士一一指点给达瑞丝。
游历良久,达瑞丝在女士怀中沉沉睡去。
梦中,女士捞起水中月,要赠予她,她摇摇头,陪伴早已令她满足,她在女士面颊上轻轻一吻,又在梦中睡去。
再醒来时,仍在古宅,熟悉的房间却被断壁残垣取代,再不见当年古宅的气派,爬山虎代替白浆、粉饰了熟悉的石墙。
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终焉却似乎更为残酷,唯一不变的,只有身下的木椅。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达瑞丝也许会拒绝当初甲虫的邀请,悔意涌上心头,却流不出泪水,感觉不到哀伤。
忽然,她注意到角落的两具尸体,被鸟兽啄食,半腐的身子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个木讷的管家,和被他护在身后的女佣阿幺,管家的臂展,仿佛在死后也要保护她不受食腐者的侵袭,她明白了,毁掉一切的不是时间,而是人心。
达瑞丝起身,准备向山下走去,临行前,却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面对木椅跪下,做起了祷告,泛白的河水流过她的身边,女妖的歌声中,灰色女士静静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