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苦笑道:“去重作掌门吗?不,我不配。从符家金矿的案子起,所有错误的决定都是我做出的。是我草率轻敌,一步步导致了门内的惨烈变故。倘使我穿过隧道确认道路畅通后就立即返回,与门人们会和,陆净宇怎么伤得了我的门人。倘使我足够警惕,杜子美又怎能借断续膏下毒,使王慈等人在集会当场毒发。再或者,在展蓝提醒我注意丰至瑶和执柏门内的魔教卧底时,我能够听取他的警示呢?”
“其实,你能够醒悟如此,便无需再自责了。”阿邈道,“只是,做一只独狼,比之名门大宗的掌门,要卑微艰辛许多。陈平先生,多保重。”说毕,阿邈行一个礼,便回房了。
次日一早,陈平收拾好行囊,谢过阿邈备好的药物方子,带上“及时”便下山了。阿邈目送陈平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此子可堪风云之变,只不知命运将把他推往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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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阿邈口述的路线指引,陈平在高低起伏的林间穿行。这天阴沉沉的,林子里散发着幽香的土腥味。陈平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他快步向前,穿过一排松树,眼前,山岩如被劈开,一条急涧似刀光般飞下。向下看去,一眼潭水接住湍急山涧,化去飞流直下之势后,一条清溪悠哉游哉向山下淌去。阿邈说,看到水流后,一路顺流而下就到镇子上了。
陈平下到水潭边,坐到岸边大石头上歇脚。天空中云层渐薄,破开一块,金灿灿的一束阳光正好洒向水潭,水面霎时点亮成一滩星光灿烂。陈平心中有所触动,不由起身,踩在水潭边缘,仰头接住暖酥酥的阳光。阳光轻抚他的面颊。
云层游移,不一会儿,阳光又隐匿了起来。陈平俯身,顺手从潭里舀水喝。他低头看着潭水,不禁一愣,笑了起来,自语:“你是谁呀?”
潭水反射的那张脸庞,只剩五官还是陈平往日模样,面皮上斑斑驳驳覆盖着化脓留下的疮疤,脸颊两侧虬结着许久没刮的胡子。陈平摸着把自己显老了十岁的络腮胡,正想掏出“及时”割掉,忽又想,不如留着,也以免行走江湖时被熟人认出。
陈平伸了个懒腰,重新背上行囊,往山下走去。大约又走了一两个时辰,陈平终于到了镇上。镇上青石板的街道仍和陈平昏死那日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也是,这不过是过了一个多月。
没想到在山里走了那么久,一大早出发,这会已经半下午了。下山前,除了药品药方,阿邈也给他准备了一点盘缠。陈平径直走向街角的小吃铺,买了两碗刚出锅的炸果子。碗里的果子热腾腾脆生生,一口咬下,香气直直灌满胸腹。
“张大侠,您下山了!”
一个熟悉的粗嗓子在陈平身后吵嚷起来,陈平还未抬头,那人就端着一碗炸酱面砰地坐到了陈平对面。原来是陆二。
“陆先生,这么巧。您还在药王集上,没回镖局?”
陆二一边稀里哗啦地吞面,一边讲道:“是啊,好巧不巧。我今早正准备走,就有镖局的人来了,说药王集有个大单子,要送去京城。正好我也在,就又叫我带一下队。”
“陆先生辛苦。”
“诶,张大侠,您别说,您要不也跟我们一块儿走这一趟?”陆二嘴里刚吸了一大口面,放下碗嚼着面,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这去京城的路上要经过云苍府,那儿刚闹过一场大仗,现在还乱着呢。我们送这一批货物过去,要真碰上什么大乱子可就糟了。张大侠,若您肯再帮我们一次,跟我们一起走这一趟镖,我们心里也踏实些。诶,您放心,该付的酬劳我是一分不会少您的。”
“云苍府?那儿怎么了?”陈平问道。
“执柏门和显谕教干上了!而且,两边都跟疯了一样,别说彼此厮杀了,就是云苍府里的百姓也杀了不少,据说真个杀了个血流成河、尸积成山。”
“什么?”陈平大惊,一掌拍在桌上,小吃铺的老木桌桌面生生给拍出了道裂痕。
陆二把这场血战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从显谕教的仪式,一口气讲到剿灭显谕教的分座堂后,朝廷的枢机大臣舒明据秉圣旨亲临执柏门封赏。“啧啧,执柏门也是,好端端的江湖公堂,干么要受朝廷的封赏?”说到封赏一节,陆二连连摇头。
陈平素知执柏门自创立之初便与朝堂有渊源,因此对封赏一节倒并无讶异。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开杀戒,岂是执柏门行事?他不禁愤然道:“执柏门一向秉公仗义,怎么干得出这样残暴血腥的事情。即便是为剿灭魔教,也不应滥杀无辜、如此恃强专横。他们这样,和魔教又有什么分别。”
“哎哟,张大侠,快别这么说。”陆二吓得就要来捂陈平的嘴,“您恐怕是刚出山不久,独来独往的,对这江湖上的门道都不清楚。您刚才这话,叫人听到了,就是一下子把黑白两道的老大都给得罪了哇。再有,您记着,显谕教最忌讳别人叫他们魔教,为这个杀人的都有。”
“有什么得罪不得?只要他们行了不义之事,那我得罪的就是他们。”
“张大侠,您可别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胡来。您武功再高,能高得过先时执柏门的陈平掌门和丰至瑶上卿,还有显谕教的申大主教?就算现在他们执柏门的陈掌门死了,那丰至瑶不也又去了显谕教了吗。再有,那执柏门的展蓝上卿,也是您惹不起的。”陆二连面都不吃了,忙劝陈平,“我跟您讲,云苍府大乱时吹几声笛子就把所有人都镇住的那个神秘大侠,传说就是那个展蓝上卿。这等深不可测的功力,咱们都不过是在江湖上讨生活的普通人,不犯去领他们的罪。”陆二听了以讹传讹的江湖传闻,连展蓝吹的是笛子还是箫都搞错了。
陈平哑然失笑,半晌才道:“陆先生说得极是,是在下冒昧了。您放心,同您们走镖的路上,我一定多加小心,不给您们惹麻烦。”
“不是给我们惹麻烦,是您自己在江湖上行走得小心着,别给自己惹祸上身。”陆二闻言,总算放下心来,又端起面碗狼吞虎咽起来。
他二人饱餐后,便去客栈叫上了另外四个镖师,一同去提货了。到了提货地点,陈平一个激灵。货主竟然是“但求一叶”萧天明。陈平见萧天明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认出来,这个一身短褐、面目丑陋的镖师就是那日到他门上求医的倒霉蛋。
“这一箱子名贵药材,都是发往京城的和尘医馆。有劳诸位了。”萧天明同陆二清点好了货物,把先期交割的银两也如数交与了陆二,谢道。
说毕,萧天明的眼光又飘到了陈平身上。陆二见状,以为是因为陈平未着镖局服装引了萧天明怀疑,忙解释道:“萧先生,这位张良大侠是我的老朋友,绝对信得过的。最近,您也知道,行路不易,他武功高强,我们请了他来跟我们一起护送您的镖,也是多一重保险。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萧天明意味不明地捏了捏他的山羊胡,轻笑了一声,半晌道:“既如此,我自然放心了。”
只有陈平注意到,萧天明本从袖中掏出了一物,沉吟半晌后,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