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台阶上给方菲儿跪下来,哭着喊:“菲儿侄女,我求你了。”
方菲儿哭声大恫。
手刃仇人是她不止一次幻想的场景,只有这样的结果才会让她对自己死去的亲人有一个交代,如今这样的结果就在眼前,她的剑只要再往前送一点,仇人就会当场毙命。
可她此刻却犹豫了,莫不是薛家父子今天的表现打动了她,或者她还没有一个杀人的勇气。
她握剑的手开始颤抖了,最后终于放手。
她用手捂住嘴巴,压抑着哭声转身向外面跑去。
“菲儿。”夏桐随后追了出去。
院子里的薛凯倒在了血水里,几个下人奔过来,扶起了他。
薛简程在台阶上看了一眼院子里下人和官兵,大声地说:“大家也都看到了,今日我们薛家和方家的梁子就算解了。今晚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缓口气说道:“以前的事终归是我们薛家做得不对,无论方家怎么做都不过分,虽然我们薛家为此也付出了代价,但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再找方家的麻烦。任何人再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事,我第一个不饶他。”
雨过了,天晴了。
那被雨水洗涤过的阳光洒在私塾的桌椅上,格外的明亮。
私塾有两间大房,十几张桌子代表这里曾有十几个学生在这里学习。上方柏木做的师桌上还有一枚戒尺,那就是先生用来震慑学生的法宝。
她在明亮的日光里眯起了眼,仿佛又看到父亲在讲台上对他们的谆谆教导。仿佛又听到私塾里朗朗的读书声。但这种心醉很快还是被那心碎搅了。
她的脸上不经意地升起了一丝痛楚。此刻,她触景生情回忆着和家人生活的种种,那阴阳两隔怎不让她难受?
“菲儿,你没事吧。”
夏桐在身后看着她,久别重逢,他心里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他能看得出此刻她的忧伤,但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我没事”她缓口气,转回头,收着眼睛里氤氲,说:“桐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怔愣了。
虽然过去有些不堪,但他也不想骗她,叹口气说道:“我被那个阿狸骗了,丢了宝玉,还被她用剑伤了掉下悬崖,是渔民一家救了我,我就来寻你了。”
“阿狸居然用剑伤你。”她诧异后,很快关心地看着他问:“你伤怎样了?”
“已经没事了。”他见她还是如以前那样关心他,心里暖暖的:“你这些日子过得怎样?”
他这样一问,自然勾起了她许多伤心的回忆,对他的怨怼也随之而来。但她此刻并不想责怪他,因为她已经没了责怪他的权利,这个权利是她自己赋予的也是她自己剥夺的。
“那日我出来时迷了路,是小六一把我带出来的。我一个人在大山里走了很久,饿了就摘点野果吃,渴了就在河边用手捧几捧河水喝。走了好几日,我才来到一个陌生的小城。我出来时身上没带银两,所以买不了吃的,就饿晕在街头。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班子救了我,见我可怜,就让我留下来在戏班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就这样我跟着戏班子一边卖艺一边回到了家乡。”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思忖了片刻,抿抿嘴说道:“我回到家里,看着荒废的家园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好,是邻家孙婆婆把我拉去他们家,好吃好喝的照顾我。孙婆婆家里就她和一个哑巴儿子,也没个旁人,她又是我从小到大的邻居,住他家我倒也不认生。就这样我在他家住下来,帮婆婆洗衣做饭,她还让他的哑巴儿子帮我在后山上给我父母建了衣冠冢,这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菲儿,你受苦了。”听了她的讲述,他心里很难受,有些自责地说:“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她抿抿嘴,脸上突然有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很快又隐去,说道:“孙婆婆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可怜,就想让我嫁他哑巴儿子,他说哑巴虽不会说话,但他不傻不呆,人也能干,嫁给他能保证我衣食无忧,我也算有个家,我觉得孙婆婆说得也有道理,也就应了这门亲事。”
夏桐怔住,许久说道:“就是昨天夜里和你一起的那个人?”
“是的。”她忽然忍不住掉了泪:“哑巴虽身有残疾,但好歹他能给我一个家,若不然,我一个女子在世上无依无靠怎么生活?无论怎样,人都想活着。”
她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勉强地笑笑说:“后天就是我们定的喜日,桐哥哥你来得正好,谁家女子出嫁没有个娘家人相送,你来了,我也有娘家人了。”
夏桐的心忽然疼了,疼得他不由自主地弯了腰。
他知道是他对不起她,他本想找回她,挽回过错。但他没想到他却没了这个机会,原来是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他不怪她,正如她说的,她总要有个家,而他当时没有给她,她只能另寻他处。
能怪谁呢?
他咬了咬牙,那一瞬间,他说不出来的难受和苦涩。
“菲儿,该吃饭了。”
孙婆婆站在门口喊,她一脸慈祥地笑着,有着全天下母亲的温暖。
“知道了,婆婆。”
她答应着,喘口气说:“桐哥哥,我们去吃饭。”
饭很简单,几块烀熟的地瓜,几颗煮鸡蛋,还有一盆野菜粥。这也算平常人家最好的吃食了。
“吃个鸡蛋。”
孙婆婆热情地把一颗鸡蛋放到夏桐手里:“普通人家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莫要笑话了。”
她又看着方菲儿,商量着问:“菲儿,一会邻居三嫂们来帮忙布置新房,你看你想住哪间,要么布置你住的那间,那是正房,也明亮些。”
方菲儿咬了一口地瓜,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婆婆你定吧!”
“那就这么定了。”孙婆婆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转头看着一旁垂着头喝粥的哑巴儿子,嗔道:“哑儿,你吃了饭也不要闲着,把院子收拾打扫一下,可不能让前来贺喜的人笑话了。”
哑巴听了,用手比画着,嘴里呜里哇啦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但看他眼神里应该是兴奋的。
“如此甚好。”孙婆婆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眼里满是笑意,咕哝着说:“这哑儿就是懂事。”
吃过饭,哑巴开始收拾院子,他先是把院子的杂物归置到一角。又找来扫把打扫卫生。那邻家三嫂和几个女的也相约而来,孙婆婆和方菲儿忙着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