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令携起儿子的手紧紧握在掌中,不住的发抖。
“大人,请屏退左右,我有话说。”度世道。
张县令抬起充满血丝的眼,透出些惊愕,转而是无尽的悲凉,他无力的挥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张管家,要留下啊。”度世喊住转身离开的张管家,小柴一个疾步挡在张管家的面前,满罐的清露激起水花撒了他一脸。
“先生不必隐瞒,说吧,小儿......”张县令轻柔的抚了抚小公子的头发,老泪纵横。
“大人是爱小公子的灵,还是,躯体?”度世问。
张县令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度世,满脸疑惑:“先生,何意?”
度世看了看张管家,他眼睛里燃起了火焰,度世道:“请大人回答我。”
“如此问的话,自然是我儿的灵,没有了灵魂的躯体又有何用?”张县令回想起自己这五年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不禁又落下泪来。
“听见了吗?张管家!”度世道,“该放下了,夫人!”度世走向张管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掀开衣袖,那臂弯之中刻着古体“谪”字纹样。
度世自数百年前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便有了识辨妖灵的能力。而且他们臂弯之间都有一个“谪”字,这或许和他的头痛病有关?自此,度世便有意识的接近一些世人觉得奇怪、离奇的事,期望破解自己身上的谜团。
张管家忙撤回手臂,道:“先生在说什么?!”话语中有不容反抗的力量,似要逼退这不知好歹、多管闲事的男人。
“管家、夫人、小公子,都是你一个人,桃夭!”度世道:“桃花深处,有灵曰夭,身姿婀娜,容颜倾城。昼伏夜出,以桃花为食,吹气成花,繁而为林。人皆未见其身,唯闻其声如莺啼,笑靥如花,令百花失色。性温婉,善幻形。”
被揭穿身份的张管家发出空灵的笑声,时而是粗犷的男声、时而是温婉的女声、转而又变成清澈的童声。眨眼间,张管家变为身着一席红装的少女,头上枝枝丫丫的插着几根桃枝做簪子,长发随意的搭在其上。
那少女闪身靠近张县令,县令先是一惊,然后定神,将手缓缓抬起想要抚摸少女的脸颊:“倪儿,是你,是你......”眼泪在张县令脸上的皱纹间滑落。
“是我......”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桃夭的眼眶溢出,应着张县令苍老的脸,坠落,碎了一地。
张县令的手未触及那少女,她已散落成翻飞的花瓣,铺了满地。“倪儿,倪儿......”他痴狂的在那花丛中翻找,似乎如此他心念的人会再次回到他的面前。
度世抓住张县令的手腕,制止道:“大人!她从未离开。”
原来,在二十五年前,还是白身的张金庭以赶海为生,筹备科考。一日,在海中远远飘来一株桃枝,桃花层层叠叠,细密的叶片间藏着点点粉霞,像少女含羞的笑靥。看到飘零的桃枝,张金庭想到了自己的凄凉处境,便将它栽在了自家后园,每日悉心浇灌、将烦心事也和这个与自己相似的“伙伴”诉说,就这样过了十年,后园的那株桃枝已变成了大片桃林。张金庭此时遇见了她,桃倪。她们相识于桃林,相爱、成婚,张金庭也如愿中了进士。一切都变得如此顺利。
他的心愿一个个的完成了......
张县令轻轻将一株桃枝栽于土中,红肿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用沾满泥土的手颤抖的抚摸那桃枝:“芝儿,你喜欢这里吗?我和你的母亲就是在这里相识的。”张金庭指着远处幽深、破败的桃林。
那桃枝伸出枝丫,轻轻抚去了张金庭脸颊上的泪痕。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桃花林中,发出呜呜的悲鸣。
“度世哥哥,小公子听得见。”小柴指着那桃枝。
度世无言,转身默默离开张府。
他这样做对吗?桃夭因报恩与张金庭结良缘,这本是好事。可她竟用自己的性命满足他的私欲,这种一再的付出,真的是值得的吗?即使最终失去生命。
或许,现在才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度世回首看桃树下的张金庭,苍老而鲜活。
“度世哥哥,我饿......”小柴不失时宜的说出了两人的人生大事。
此时,度世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噜噜叫起来,再看看张府,虽还再视线内,但此时再回去讨吃的,会不会不太合适?度世揉了揉肚子,“你昨天吃了整只猪还饿?!”
“阿柴早上起那么早,”小柴故意抬高了声音强调,“那只猪早消化完了。”
“还说!”提起早上的事度世就来气,“让你采清露你竟然拆了人家整片桃林,我看就该饿你三天三夜,看你还有力气拆......”
说话间,一顶金色华盖的轿子从身边经过,轿骨上雕龙刻凤很是精美。帘幔轻垂,绣着云水禅心的清雅图案。一只手掀起帘角,透过帘幔,一位身着华服,手持骨雕羽扇的男子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正在打闹的寒酸的两人。嫌弃的撑开羽扇遮了脸,只剩两汪幽潭似的眼眸。那人眼睑微垂,放下帘幔,华丽丽的轿子缓缓从度世和小柴身边略过。
度世看着金钱的酸臭味都要溢出来的轿子,眼睛拉丝般的盯着,久久挪不开视线:“哎,命啊,你怎么就这么苦。”小柴实在饿的不行,又“吨”的变回了柴犬。吓的度世连忙将小柴揽在衣袍之下,四顾,幸好没人发现。
小柴从袍底探出半个脑袋:“度世哥哥,对不起,我实在撑不住了......”
“闭嘴啊!”度世真是服了,恨恨的压低声音。
正此间,那华丽丽的轿子停下了!度世当场石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顾不得多思,度世忙抱起死沉的柴犬,边跑边埋怨:“你重死了,不许再吃了!”
突然,不知撞了什么软软的东西,抬头看,竟是轿中那持扇的英俊男子。
“先生,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