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咬紧牙关,重重推开了他,双手交叠,硬是要听出个所以然来。
“说服我,陛下,像以前一样。”
桑丘自觉退开几步,不卷入无妄之灾。
“巴格林往西逃了,堂吉诃德的信物就在她手上。”维德抹平信纸,闭目道,“你说,她现在在哪?”
“微笑教……”
他不可放跑她,因为她可以摧毁计划,是目前最大的隐患。
“倘若朕是微笑教的小弥撒,会在何等时刻,向他明知的,且未来的宿敌,传递这些只有朕能看懂的讯息?”
“当然是……有共同的敌人的时候……”
那么,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朕与你们坦白相见,不故弄玄虚。”维德大笔一挥,在上面画的每一个图案下标上数字。
笑脸下写下七,代表七号区,睡袋下写下八,代表八号区,漩涡写下久,代表九号区……对峡谷巷嗤之以鼻的R公司,可不会费心研究这东西,顶多知道风暴教在哪。
当所有图案都已翻译,一串数字映入眼帘。
“这是?”桑丘问。
“你们觉得?”
“电话号码。”青枫答。
“谁的号码?”
“朕尚且不知道,但也不需要知道。”维德将它塞给青枫的手中,握拳,合抱,拍了拍手背,“事关吾辈大业,还望你暂且放下私仇。”
青枫望着手,沉默不语。
“朕再次向你允诺,只要祸患解除,便不遗余力剿灭微笑教。”他上下摇晃她的手,“届时,朕将夺得那朵〔仇恨〕之紫罗兰,而你,也大仇得报。”
“我明白。”青枫叹息,深深鞠了一躬,抽离开手,转眼就冲入漆黑的雨幕中,踏破水池,如青焰流星,轰入地平线。
“这种天气,她能打电话吗?”桑丘的目光追随着渐渐消湮的火光。
“〔暴食〕使徒自会有她的法子。”维德拍了拍他的肩,没有看他,而是在望西方,“至于你,舟车劳顿,是该休息了。叫后勤给你拿只睡袋。”
“明白。”桑丘行礼谢过,也走了。
但维德并不急着走,眯起眼,目光渐渐上移,直至仰视垂下千万道雨刃,似要将他凌迟的阴云。
“哦,差点忘了你。”他惭愧地摇摇头,漫步了几圈,找着一只血酿的红酒桶,拾了柄湿透的钢斧,以蛮力两刀破开。
酒水如喷泉般喷出,但不一会儿就萎靡了。地上又多出一道异色的红晕。
大雨滴滴答答,地面噼噼啪啪。
风洞涌动,从酒桶中吸起些许酒水,压成荡漾的水球,又逐渐趋于完美的球形,悬浮手掌之中。
“敬你一杯,凯尔文。”他苦于没有杯子,便只好慢慢减弱风力,酹酒浇地于身前,“感谢你与我们并肩作战。当然,朕会铭记你的牺牲。”
黑云不语,只是下着它的雨。
“好吧,看来你又忘了你是你……你叫凯尔文,至少曾经是。记起来了吗?你有两个孩子,一位血浓于水的爱人——”
话音未落,一道纯黑雷霆便打在原来的小丘之上。碎石滚落,金属残躯发出难闻的焦臭味。
黑云低吼着,宣泄着它的愤怒与不解。它甚至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凯尔文,朕希望你还在那。朕可不希望自己的战友是一朵不听指挥的乌云。”
维德自己也吸了一捧酒水,一饮而尽。
“朕派黑执事,过去杀你的两个孩子,你总不会视若罔闻吧?”
黑云翻腾着,犹豫着。
他摔了斧头,没入木桶之中。它发出短促的哀嚎,大量飚血。
“既然如此,那朕告诉你,R公司根本没有给你的家人保险费,甚至送去了罚单!薇薇安就这么被活活逼死了!”
“轰隆!”又是一声雷霆,震天撼地。黑云涌起,恶狠狠盯着他,但往后是悲怆,震震低吼如丧钟回响。雨一时下得大了许多。
这种雷霆连坦什特那种老练的使徒都难以招架,搭配上龙卷风,仅仅是威慑力,就足以吓退一半的收尾人。
“很好,你还记得这个名字……接下来的战役会更加艰苦卓绝,我需要将你唤醒,凯尔文。”
黑云闷响着,随时可以降下一记天罚。
“还记得我们的契约吧?”维德皱眉,开始踱步,“你为了让你的妻儿能够进入城市,付出了生命,记得吗?你与一朵暴躁的妖灵融为一体了。”
一步,两步。黑云又听不懂了,随风旋转。
“但既然要驱使〔仇恨〕的造物,你不能没有仇恨。”
维德拍拍手,解除了挡雨的气旋,走入倾盆大雨。
“现在,你已如愿,执掌雷霆之权能。为了你和薇薇安的孩子,你理应与朕并肩作战,驱逐R公司的蛀虫,闪击新巴别塔。”
这可能是他们回归城市的最后一次机会。
雷霆沉默不语,收敛起它的气势。
“但很遗憾,别西卜,约书娅,和他们的伙伴,势必不可能认同朕的理念,正如朕手刃的那些主教一样,委曲求全,胆小怕事。”
五步,六步,驱波逐浪。
哪怕风暴教与微笑教矛盾可以调和,R公司也不会给他们交涉的时间。他也不可能赌上风暴教的千百浴血战士的性命,去信任一个孩童。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势必有一战。朕会捏碎别西卜的心脏,砍下约书娅的脑袋。记得吗?这是你们孩子的名字!不要沉沦在妖灵之中!”
“你是一个父亲,朕唯一看得起的,一个有担当有使命的父亲!而朕要杀死,薇薇安为你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的,她无法割舍的存在!”
黑云似乎对那两个几分钟前还相当陌生的名字有所触动,传来阵阵低响。黑云哭泣了,也沸腾了,向他压来,伸展它的下界。
“凯尔文!你还有意识!你无法割舍他们,对吧?”维德笑了,满脸雨水肆意流淌,声音逐渐沙哑,“你可以提前向朕复仇,但你孤身一人,无法取胜,而且,你将失去这份仇恨,与世长辞,见不到他们的模样!”
黑云低吼,却充斥着无助。它被气旋囚禁于此,不死不灭。
“想要真正拯救他们,你我需要勠力同心,先干穿,粉碎,那群蛄蛹的仿生人臭虫。只有击溃了他们,你的孩子才有未来,峡谷巷的芸芸众生才有未来!”
他停下了脚步,直直盯向深渊暴风眼的最深处,毫不畏惧,甚至意图将它吞没。
“而当朕,与那两个孩子,真正站在命运天平的两端对垒,一决生死时,你便可与他们并肩作战,共同对抗朕。”
雷霆叹息,挣扎着。狂风撕扯着风中纠缠的,久久不愿散去的意志。
“而在那之前,给朕好好记好你的名字!不要失去你的意志!否则你就会彻底沦为朕的战争兵器,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维德张开双臂,慷慨激昂,声音盖过了雷声雨声,在荒野久久回荡。
“去和这些该死的黑云作斗争,踩扁它们,压垮它们,学会让它们为你所用!为了杀死朕,这个将你囚禁于此,利用你,甚至想要谋害你的亲生骨肉的畜生!”
终于,雷霆爆发了。一连十余道落雷,如荆棘的长鞭,鞭挞大地,掀起土灰与云雾,揽起澎湃的浪潮。
它的记忆一片混乱,但在无尽的撕裂与无序的重构之中,它想起了一幅永远无法遗忘的场景。
夕阳,洁白的窗,帘子随着晚风吹起,记不清容貌,却无法释怀的人影,坐在病床上,沐浴橙黄之中,怀里抱着两个孩子,一个沉寂,一个喧闹。
“亲爱的……”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