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二少爷包了一辆黄包车,急匆匆赶往城郊葛子才父母家中。人才到,只听不大的农家小院中传来哭声一片。送来为葛子才打点的银钱,只晚了一步,便成了安慰葛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礼帛金。那些作恶的人,连尸首都不肯放,只轻描淡写地对葛家人丢下一句:“人已死,都长着点记性。”
江柏归的人生,自兄长走后,第二次受到如此打击。他对这个社会深深绝望,穆朝朝昨夜的叮嘱已然被他抛却脑后。
当天夜里,警察署抓了带头闹事的学生一共五位,江柏归亦在其中。
电话挂到南京,顾尧欣喜之余,叮嘱周怀年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命的反动分子很多,有的可杀,有的只能慢慢消磨。学生是一类,尤其难缠的一类,安抚如若无用,摧毁他们的意志是为要紧。
电话挂断,周怀年要了被抓捕的学生名单来看。一个“江”字出现,他的神经痛仿佛久违落雨的上海,骤然复发……
雷雨交加,闪电拖着长尾劈开夜空,天像漏了,不打商量,将大雨泼盆而倒下。
周宅低调的黑色别克汽车,挂全上海人都知晓的“9483”车牌照,穿梭在黑色的雨雾之中。连车带牌,那是去年周先生送周太太的生辰礼物,夫妻俩的生日数字并排嵌在上面,为全城人宣扬他们堪称典范的爱情故事。
车到警察署署长的花园别墅,看门戍守一见车牌,没有犹豫立刻放行。车未驶入,车上的周怀年命司机停车。
坐副驾驶的阿笙,显然也看到了花园别墅外淋雨的女人,他扭过头,请示坐在后面的周怀年,“先生,我去请穆小姐上车?”
周怀年的眼神都在那道柔弱瘦小的身影上,牵着他额角的神经又开始突突突地跳痛。
“我自己去。”
话毕,他下车,打着阿笙递给的伞,将锃亮的皮鞋踩在混了泥土的雨水上,不管不顾地来到那个瘦弱身影的身边。
“你在做什么?”
身影颤栗了一下。头上的雨停了,只见到那个人板着冷竣的脸,皱很深的眉,埋怨似的凝睇她。
穆朝朝站了那么久,只有这么一刻想哭。可她脸上全是湿漉漉的雨水,再哭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她抬起同样被淋湿的胳膊,在眼前抹了两下,礼貌地同他问好:“周先生好,我在等人。”
她没有问他来这儿做什么,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在这儿等人是为了什么。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与他的身份。
她不说,他便不问。可即便不问,他也知道她等在这儿是为了什么,为了何人。他当下有些气,气她,也气安坐在那栋花园别墅里的人竟这样待人。他把伞塞到穆朝朝的手中,甩开墨色长衫的下摆,不带一个侍从,兀自进了大敞的别墅大门。
跟着来的车子和侍从,却不敢不继续跟上,慢慢将车子也驶入那栋花园别墅。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那辆黑色的别克又驶了出来,车上坐着周怀年,却已经不往她那儿看上一眼……
随后,别墅里又驶出一辆汽车,停在穆朝朝的跟前。车上穿警署制服的人开车门,请她上来。穆朝朝抖落身上的雨水,合起伞,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那人说:“穆小姐我送您回去。还请放心,贵府二少爷不会有大碍。只是暂且还得关押几日,受一受教育,往后才不会再给您家添乱子。”
穆朝朝点头表示谢意,眼圈却红着,看前头那辆黑色别克与她方向分离。
终究还是麻烦了他,却也知道他在生她的气。
他生气了,并将对她的惩戒,放到了江柏归的身上。这是穆朝朝后来才得知的事,与江柏归一起被捕的学生关押了三日便被放出,而江柏归却被关了整整半个月才得以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