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宿云亭是花魁们平日里弹琴作画的文雅之地,叫得上名字的花魁也都住在这里,叶白是这层唯一的男人。
四楼和五楼便是上好的客房了,可以传唤自己喜欢的姑娘,只不过分了清倌和红倌的区别罢了。
而六楼梦乡阁,那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顶级套房了,据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至于顶楼,叶白也不知道上面究竟有什么,也从未听说有人上过顶楼。
叶白就静静的靠在梨木栏杆上,思绪神游万里。
“在想什么呢?”
耳畔响起的柔媚声音打断了叶白的思绪,他回头,便看见一风韵如蜜的宫装美妇款款走来,身姿摇曳。
“呵呵~当然在想鸣叶,难不成想你啊,徐姨。”
情绪的收放自然而然,叶白轻笑着回头。
眼前这面泛桃花,眼神迷离,明显是喝高了的美妇便是叶白日记中时常出现的‘恶毒’老鸨——一楼玉堂堂主,徐姨。
徐姨很自然的搭在叶白肩头,道:
“好久没见,咋又俊了呢,姨看着你这张脸,越来越后悔当初趁你还不懂事时,没把你吃干抹净。”
酒气扑面而来,叶白早已习惯了徐姨日常的调戏,只是无奈道:
“早晨徐姨不是刚来催我交稿吗?”
“哈哈~”徐姨轻靠在叶白肩头,醉眼朦胧道:
“阁主不让我说,但我就是忍不住……”
“嗯?”叶白偏头。
灼热的呼吸滑过脖颈,叶白不着痕迹的侧首。
“有个好消息告诉……”
砰!!
却见玉堂中有一人拍案而起。
价值不菲的酒壶被摔碎在地,嘈杂的玉堂竟是莫名安静了下来。
“他娘的刑御司让不让人活了?一个破金玉案查了一个多月抓不住凶手,就滥杀我们这些外地人充公不成?!”
所有人都扭头看去。
只见玉堂边缘,有一虬髯大汉浑身酒气锋芒毕露,他环顾四周,怒道:
“就因为一个悬刀入市,就他妈的因为一个悬刀入市,我师弟,当场被挑断四肢!不服?当庭腰斩!”
“我就想问问,这狗日的《乾法》中,有哪一条不准侠士佩刀入市的?!这吃了屎的《京都律令》中,有哪一条给了刑御司未审先杀的权力?!”
周遭酒客皆是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默默远离。
连刚刚几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落榜书生都缄默下来,极为默契的退避开来,眼中满是佩服。
他们仅仅只是含沙射影,沽名钓誉,而眼前这位壮士是真想死啊……
“我师弟曝尸于野,刑御司的人却依旧打着金玉案的旗号肆意抓人,这他娘叫高祖皇帝口中的天下为公?!”
而这大汉环视满座,竟无一人敢出声,更是勃然大怒。
“难道当今皇帝小儿忘了他祖宗打这天下时谁出力最多?难不成这京都真就成了他刑……”
嘭——!!
话音戛然而止,汉子直接被一脚撂翻。
一片狼藉中,叶白拍了拍手,缓缓站起,拭去溅到脸上的酒水。
“喝点马尿你是心高气傲……”
叶白回身看向周遭,虚按了几下,笑道:“没事,这是特别节目,大家继续喝,明日听雨轩给在座诸位打七折!”
“……”
一阵安静,大眼瞪小眼。
“好!叶郎豪爽!”
“就是不知明日能否有幸再听一次叶郎的《白蛇传》呐!”
……
围观众人显然也是认出了叶白,虽说没看完好戏,但至少有白嫖的便宜占,一阵哄笑捧场过后,热闹依旧。
叶白笑着抱拳回应,抬头,向着三楼撑着脸颊的徐姨眨了眨眼睛。
意思很明显,刚刚的条件别忘了。
毕竟维持秩序这种事可不归他一个画画的管。
向来无利不起早的叶白自然也不可能免费打工。
而谁知方才满口答应的徐姨竟是装聋作哑了起来,只留给叶白一个风姿婀娜的背影。
叶白心中暗骂一声这事没完,又骂骂咧咧的蹲下拾起地上的碎瓷片舀了一口酒喝。
可贵呢,洒了怪可惜的……
只不过还没咂摸出什么味道呢,便又传来了动静。
有一黄衣男子自二楼疾步走下。
“太宇宗涂贵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打扰大家雅兴,今天在座各位的所有酒水都算在我身上。”
看着那角落狼藉,涂贵心中泛起苦涩,只觉自己不该走那么远的。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不断的向周围赔礼道歉,姿态放得极低。
也有酒客承情举杯报以善意的笑容。
但绝大多数人仍旧是不怀好意的冷眼旁观。
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涂贵竟是向着已经走到二楼的徐姨双膝下跪,直接跪在了叶白面前的碎瓷堆里。
叶白眉头微挑,看着身前的男子,心中略有些好奇。
锵——
忽闻短匕出鞘,下一刻,两截手指已是落入面前酒杯之中。
断指入杯,血色很快浸染清酒,面色煞白的涂贵干脆利落,收匕入鞘,沉声道:
“闻香阁的酒水自然是京都最好的,今日坏了规矩,以后绝不会再踏入闻香阁一步,望徐姨见谅。”
此刻的徐姨哪还有半分醉态,立于二楼,眼中满是居高临下的寒意。
而似是见了血色被扰了雅兴,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已经昏死过去的汉子,徐姨静默数息方才讥笑道:
“呵呵,太宇宗的面子谁敢不给啊,江南财神爷呢,就是不知何时生意做到了京都?还做的如此之大?”
汗如雨下,血流不止,但涂贵仍是像一尊雕塑一般跪着,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见此徐姨眉头终是舒缓了些许,淡淡道:
“既然涂公子如此财大气粗,何不把今日闻香阁全楼的酒水都包了?”
说罢转身就欲离去。
只留下默默止血拭汗的涂贵,心中泛起一阵庆幸。
终是徐姨还愿意开口,那今日这事便传不出闻香阁。
所幸只是破财消灾,至于两根手指,比起张师兄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后悔,早知张师兄嫉恶如仇的脾气,甚至都不应该让其来京都。
不知不觉间,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涂贵颤抖着的拔出插进肉里的瓷片。
血瓷掉在了地上,发出阵阵玉石相碰的脆响。
“张师兄,我知道你心里苦,这京都好像也没我们想的那般美,还是回家吧,这次我也不回宗门了,家乡那树梅花要开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低声呢喃,眉宇间并没有什么怨怼,只是轻轻擦去了地上虬髯汉子脸上的污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段小插曲结束之时。
有一道爽朗的声音自楼上传开。
“高祖立国一统中原,这其中本就有我等江湖儿郎一份天大的功劳,但我辈岂是贪慕荣华之人,故而事了拂衣去,江湖与庙堂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又有什么不能说?这位壮士又岂能白白蒙冤,十三年前潇湘血案历历在目,难不成当今陛下还要借着金玉案的东风,再来一桩血案不成?”
话落,这一次不仅仅是一楼玉堂寂然无声,甚至整座闻香阁都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忽地,叶白转头看向闻香阁外。
夜幕厚重,似有刀剑出鞘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