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晴——”
她有些腼腆地站在那儿,光倾泻在她的发丝上,她涂了薄薄的一层口红,跟衣服相得益彰。
——果然是她,李程停住撕断胶布的手,预感准得让他有些错乱。
一些没有实现的预感并不会让人们感到失望,大脑会安抚自己,用理智告诉本体所处现实是四维的,还不存在超时空;过于准确的预感,常常被人们称为“命运”。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巧合在土地上发生,仅有少数的巧合能被升华为缘分,然而多少缘分都抵不过命运,因为“命运”看起来最不可人为。人们往往对自己的推论深信不疑,如果“预感”的一切准确无误地发生,人们就会由心接受一切,私下里甚至洋洋自得拥有了一瞬的先知。无论结局导向好还是坏,他们都因为自己的先知无条件接受,这看似无法人为的“命运”。
“你怎么会在这儿?”崔子议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说完立刻看向了李程。
“你这是什么话……我喊她来楼下看展的。”何晨看向崔子议,有些不解的意味,“看完了,带她来参观我们画室。”他补充道。
秦晴看向李程,他站了起来,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你随便看看吧,我收拾一下东西。”何晨微笑着,直勾勾看向秦晴。他有十足的家主人的姿态,但是并不会让人感到突兀。才二十出头的何晨,一脸花花公子的相貌,气场却夹杂着不容小觑的领导者的味道。如果一个有眼力见的人用心读他的眼神,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信息必定是“坚毅”。如果要找到一个词来归纳他给外人的感受,大概就是现在社会流行的“痞帅”。
余光里,何晨注意到了李程那张阴沉的脸,还有通红的耳朵。他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前胸轻轻抖动,然而下一秒他就收拾起东西来,没有人发现他有任何不妥。
“你来干嘛?”李程又坐回在椅子上,后仰身体,他的语气生硬、突兀、没有起伏。
秦晴听到后睁了睁眼睛,眼球立刻往右瞥去,她或许是疑惑,或许是惊讶。
楼下的嬉闹隔了三层楼还是传导了上来。空气中的介质甚至看不见,人类往往因此忽略了它的重要。正是黄金时间,楼下来参观的人会越来越多。
真是烦透了,那些人。
李程瞪住她,像猎鹰盯着野兔。
是小孩的吵闹声。通常家长们不希望孩子学艺术,但是都很爱带他们来美术展“长见识”,培养被称作“艺术气息”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几幅彩色画或许会让小孩提起兴趣,但是过多的色彩总是会让人疲惫的,不成物的流派会让小孩感到疑惑,小孩天生爱提问和重复,管理员甚至大学生们对这情况也已经见怪不怪了,现实里很少人爱跟小孩计较。
她哼哧一声笑了笑,似乎根本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墙边,在一副肖像画前半蹲下,仔细地打量起来。
“这是你画的?”她开口。
“不是。”他回答时往旁边偷偷看了一眼。她就在他的身侧,歪着头,像只猫。
崔子议长吸了一口气,闷在胸口,脸上挂满无奈。
简直输得一败涂地。
秦晴并没有看向李程,她只是蹲坐着,正对那副画。
李程的回答比白旗更像投降,最要命的是他还以为自己这是抵抗。
听到回答,秦晴悬浮移动许久的手指停了下来,落在了肖像的鼻子旁边。她似乎是轻轻啧了一声,随后又仔细端详起来。
李程把胶布和画纸一并放在了地上。顿了顿,又拿起来把胶布撕断,将贴好边的画纸叠在了稿纸上,将胶布收在了工具箱。他的脚尖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向了右边,以至于他再次起身后发现如此自然地正对着她,自身都难免有些惊讶。
“有这么好看吗?”他站在她的身侧,她并没有站起来。
“这里,少了什么东西。”她指向画像的鼻子,也没有抬头。
“少了东西?”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缓和,只是他没发现。
蹲下后的李程身形比秦晴要大很多。他的肩膀很宽,腰却细。秦晴见过他脱上衣,男子运动出汗之后脱衣是难免的,她还调戏过,用玩笑的语气和不怀好意的表情称赞他的身材好。
崔子议看着两人的背景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何晨还在捣鼓他的调色盘。
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动了他的白颜料。借用了不少,还把他的色盘打翻了。他不想发怒也从不发怒,但他实在是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他的底线是:动之前,起码要说一声。这样的冒犯会让他选择直接终结麻烦。
“你看这里,少了。”她指向鼻头,转头看向李程。
对上眼神的一刻,他不自觉地屏息,瞳孔和双唇自然放大分开。
“你看,太干净了对不对。”她继续说道。
等他的神识从甜蜜银河回来时,她已经转头看向肖像画良久。
“太干净了?”他似乎没有想明白。
“你们的模特到了这个年纪也没有老年斑的吗?”她笑起来,一排贝齿温润洁白。即便李程在最讨厌她的时候,也曾感慨她的笑容实在是治愈。
她睁圆眼睛,一副天真的模样,等他的回答。“啊?这个啊,哈哈哈……”李程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你说得对,确实是太干净了。”
“像开了美颜。”她又调侃道。
“确实是。”他笑得更加灿烂。
“走吧秦晴。”何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的身后,说完后朝她伸出手。
李程抬眸看向他,随后微微歪头,他的嘴角紧绷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什么。
“这副画是我的。”崔子议从后面说道。
“一眼被你看出来了哦,真厉害。”
“旁边那副也是我的,你再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问题。”
“晨,周铭下午好像借了你颜料,说是买了新的还你,在架子下面。”
他不想李程犯错,也不想他痛苦,更不想他输。
他可能永远不知道李程撒了什么谎,他也不需要知道他为什么撒谎。在崔子议眼里的李程,做一件事永远有自己的考量。曾经他也思量过是否自己把他过于美化,病态地美化。然而自从他终于理解了他的言不由衷和迫不得已之后,他就更加相信了他就是完美的李程,一个崔子议精神的幻化。
崔子议自己有没有撒过谎?有的。
李程曾经问过他因为什么跟他交好,有没有对他有过嫉妒。
崔子议的回答是“有”。
但是,人,怎么会嫉妒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