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内的冷气从开门那一刻进入呼吸，沉重的油彩叠了一层又一层，第一次闻到难免露出狰狞的表情，我喜欢看你的反应。

我的目的吗？你那天终于对我坦诚了，问出来这句不应该在你的“人设”之内的话。我知道你这样问我，是你已经发现了什么对吧。没关系，即便如此，我知道你还是会继续你的戏码，我也才能继续这样欣赏你。

我其实不愿意去这么挣一个人，仿佛把人给物化了，丧失了“情”。抢来的东西没有任何值得让人高兴的。如果对方不能心甘情愿地让，我又怎么好出手呢？何况，那可是——我的师傅。

厚涂的技法让人苦恼，即便是画家也难免觉得棘手。

我不是想征服一匹野马，一头特立独行善于伪装的烈马，但我喜欢看她跑，在明争暗斗中一骑绝尘。

我这算病态吗？

我只是想帮她，何必将我想得那么伪善。

不过，坦诚地说，马儿要是断了腿或者死了，我也确实不在乎。

【月亮只需要高高挂起就可以了】

春天的夜总是温润得让人难以忘怀，篮球板上的露水凝聚不成一股，于是就挂在那儿，等一个球过来，等暴力的冲击让它迸溅或是蒸发，最后留下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水印，昭示着人为的痕迹。

何晨将球从三分线外砸向篮板，他投得很随意，根本就不求进。

今晚是星期四，李程有课业，其他人大多也是如此。以往他都喜欢去打打台球，跟他那些狐朋狗友们找新手妹子当几回热心教练，顺利的话不出一个月就可以深入交流了。

“你怎么在这儿？”冯箬的声音。

何晨将弹起的球一把揽进怀里，挑起眉毛看过去。冯箬他在一周前见过，在秦晴生日那天。她跟她一起出现在学校的面包店，何晨跟秦晴打了招呼，才看见她们手上拿了蛋糕。夜里她又同秦晴一起出现在球场里，于是乎便顺理成章互相介绍认识了。

他对她印象不深，因为她没什么特别的，性格上也是。

何晨认识的女人太多，一时之间便想不起来她是哪一个。

“我，冯箬。”

“你不记得我，你总记得秦晴吧？”她补充道。

原来是烈马的朋友。哦——那个总是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

“你好啊。”何晨丝毫没有尴尬的颜色，他的语气很是自然，仿佛他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并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嗯，你好。”冯箬回应到，语气带着犹疑，仿佛在说“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来打球呀，不然怎么会这儿。”何晨是那么理所当然。

冯箬像是想起来什么，拿起手机发了几条信息，等对方回复了之后神色才缓和了下来。

“秦晴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何晨又将球砸在了板上，但他这次并非故意。球温柔地与篮板摩擦，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刚刚让她回去了。”

“这样啊。”

突然间，何晨停了下来，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让她回去？”何晨是在心里发问的，他没有说出来，但是表情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他错愕、不可思议的神色被冯箬尽收眼底。

“你在等她么？”冯箬捡起他扔的球，这个球连网都没碰到，她没有逼问他的意思，也是“理所当然”地开口。

何晨没有答，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无可奉告”。

谁知道那天晚上他们会聊什么呢？或许什么都没聊。

春天的月亮绕着地球转了一圈又一圈，绕到了夏蝉鸣叫。

这期间冯箬眼看着秦晴变得越发抑郁，整个人的精神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只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她跟她出去吃午饭的时候，秦晴低头喝汤，冯箬看见她的青丝丛中有了一撮白发，抬起头来眼里有掩盖不住的疲态。

她的姐姐到底怎么了？冯箬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秦晴几乎是一言不发。最后只剩下一句“没事，过去了。”给冯箬，她受不了这样。

“照片是你拍的吧？”冯箬的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是何晨发给她的。自从上次球场见过面之后他们的微信就一直有交流，冯箬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秦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你没看见我也在隔壁吗？怎么可能是我拍的。”

“我是神仙吗？还会分身？”冯箬回复道。

“校董女儿做这些可不难。”新消息跳出来，后面还接了一个吐舌的表情。

“你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何晨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真够膈应的，冯箬长按住消息框，习惯性地将新消息删除，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了？”秦晴看向她。

两人刚从饭堂出来，剩下的几个菜看起来又腻又干，让她们彻底没了胃口。昨晚看完李程的比赛回去宿舍已经是十一点了，今天是周六，她们都睡过头了，连午饭时间都是跟周公过的。

“没事姐姐，就是刚刚那几个菜看得我膈应。要不，咱们出去吃肠粉吧。”冯箬将手机揣进怀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她拉起秦晴的手，并没有理会。

学校美术学的课程基本是没有考试的，期中、期末成绩都是按照阶段性分数来结算的。一个学段结算两次，一次是期中，一次是期末。作业平时分的平均分算八成，剩下的两成就是表现分。期中按照开学到中期写生的平时分加上表现分结算；期末按照期中总分算50%、期末写生分数40%、平时表现分10%来结算，总分都是100分。

到了期中考核时段，平时表现不好的学生就得在期中写生上多花心思，评优评先的更是不能落后。

何晨从柜子里拿出一条雪糕，是奶味的。本来他觉得对这种奶制品不感兴趣，但他看她们吃过好几次，今天看见了忍不住想试试。

还是答应了，冯箬果然听懂了他的“方案”。只是简短的两句话，晦涩至极。

冯箬给他回了一个OK的表情，何晨喜欢跟聪明人交流，即便他们的目的并不相同。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在某些部分的利益是相通的，他决定不再深究最终结局是否能够与自己的预设严丝合缝，他想让事情让更加有趣，这次的合作让他充满期待。

何晨翻开朋友圈，不出意外地看见崔子议的图片。他了解他，平时在画室工作量一多就喜欢翻出手机相册，放一些早就调好色的风景照在朋友圈，这是他的放松方式。

“姐姐，你先看着，我去个厕所。”冯箬捂着肚子，说完之后便向着门口跑了出去，看得出来她确实很急。

今晚来看画展的人实在是有些太多了，秦晴转头来不及跟她说什么，冯箬这个小个子就消失在人海里。

一瞬间，秦晴看着门外，一个身影让她觉得熟悉。美术楼围就的露天花坛光线并不好，她看不清帽子的颜色，也不看太清行人的脸。只是那个身影仿佛是故意压低了帽檐，避开了人群走。这种熟悉感让她瞬间想到某个人，她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秦晴？”男人在拐处突然出现，挡住了她的目光。她看得太入神了，差点撞在了眼前人的怀里。

熟悉的声音。

秦晴抬起头，一米九二的身高显得他很威武。

男人的肩膀很宽，呼吸的时候胸口有微微的起伏，他直勾勾盯着秦晴，这个眼神一如既往地暧昧不清难以言喻。

正是何晨。

“来看展吗？”何晨笑起来，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

不能看太久，看多了就会沉溺其中，然后掉进他的陷阱，就像漂亮的美杜莎。

“唔，是。”秦晴再次向门外看去，熟悉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藏匿在一片深色中。

“我带你走走吧，这次的展我也有份。”他再次贴进来，头温柔地低下，呈现出邀请的身姿。何晨的声音不是玛丽苏剧情的低音炮，他说话时候的音调偏高，音色也并不特别，但充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

秦晴不自觉地低下头，她感觉自己被侵略了。无声的，春雨一般温润地，丝丝缕缕地入侵。她没有去反抗，因为她感受不到恶意。

“猜想，这个主题还挺有意思的。”秦晴在一副色彩浓烈的油画中停下来，她没有看署名，熟悉的画风让她驻足。

“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吗？”何晨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