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白没想到道渌愿意帮忙,对方刚才说有事可以找他,道白还以为只是客气话而已,却不想这位大哥是个面冷心热的,尽管总是板着个脸看上去生人勿进的模样,却是真心替弟弟着想的好人。
“四伯操持族务,事体繁重,我不敢打搅他,渌大哥愿意帮忙,实在是感激不尽,小弟敬渌大哥!”
陈道白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是十岁的孩子哪里喝过酒,马上被辣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咬着牙把祭酒咽了下去。
旁边有几人看着道白辣得吐舌头的模样,笑出了声来,但道渌没笑。短短几句对话,他也看出道白这孩子的性格了,懂事,老成,不论是言辞还是敬酒道谢,都能看出道白家里规矩一定教得很严,说话和礼数滴水不漏。
可正是太规矩了,反倒透露着一股子疏远感,不像自家人的模样。
道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四伯操持族务,事情虽然忙,但忙的就是家里人的事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事情不用见外,来找我们就是,莫要顾忌这个担心那个的。”
说罢,陈道渌提起酒彝,往下一席去了,他在道白这里耽搁了不少时候,后头还有人没吃上酒呢。
陈道白想着刚才那句话,他是个谨慎的性子,但脑筋转得也不慢,听出了道渌的弦外之音。
这位大哥人是好的,叫我在山上不用见外,和长辈们亲近一些……可该如何亲近呢?
其实,陈道白是自扰了,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便是有些事做错了,长辈们也能容他的,想着万无一失、完美无缺,却哪里有这么容易的。
宴席结束之后,几位族里的老人也到陈道白身边来问上几句,山上可还住的习惯,家中父母还好,眼睛是怎么了,修道上可有什么疑难……多是些老人常问的话语。这几位都是耄耋之年,甚至有流字辈的老人,陈道白都一一礼貌答了,几位长辈高兴的夸道白聪明懂事,勉励他在山上好好修道,将来若是能炼气筑基,便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从几个老人的话语中,陈道白听出四伯和老祖并没有把自己晋到炼气的事情公诸于众,他自然也就守口如瓶,只字不提自己已经炼气的事情。
到了晚间,许是陈道渌同四伯提了席间道白的请求,陈求法来了道白住的屋子。
“四伯来了,侄儿有礼。”
一见到陈求法那身素丝无染的道袍,陈道白连忙放下手中的《感应法》,起身作揖行礼。
见到道白的举动,陈求法看起来却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微微蹙起眉头,想起之前道渌和自己提到的事情。
“道白这孩子,年纪这么小,规矩却这么多,举止处处都小心翼翼,不逾矩半步,虽然懂事是好,但却未必把我们当一家人了。”
陈求法对同辈的九弟陈之不甚熟悉,两人年岁就差了三十岁,且不是同一脉的血缘,难免生分,以往也不知道陈之是如何教儿子的。只是现在看来,陈家到底在乌程县立足了一百年,要是上溯到乐山祖师的年代,近三百年都是有的,一支支一脉脉的分下去,大家都姓陈,可小宗小家却未必像自己一样把大宗大家当“家”了。
“起身吧。”陈求法随手拣起道白刚放下的《感应篇》,“这么晚了,还在用功?”
“是,侄儿入道得晚,天资愚钝,跟脚不牢,只能以勤补拙。”
陈求法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眼瞧着恭谨垂首的道白,暗暗叹了口气。
这一句“天资愚钝”是在说什么呢?这孩子太过老沉,若是寻常的娃子,陈求法也就当是句自谦的话,听过也就罢了,可从道白口中说出来,他却不免觉得是意有所指。
要说天资,道白确实是愚钝的,毕竟他先天没有望气的资质,本是无缘道途之人。可得了麒麟爷一道【神离】,入道即炼气,这还算是天资愚钝吗?
陈求法隐约察觉到了,这孩子心里没准是自卑的,因为先天没有望气的资质,道白又心思老成,总是多想,便不禁猜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修道的天分。而以道白一贯的拘谨,这些心思也决不会同长辈们诉说,也就这一句话里漏了心里那点担忧,叫陈求法听出来了。
陈求法虽是炼气后期的修士,修为陈家第二,却不会解这等少年心结,便是听出来问题,也只能捻须不语,顾左右而言他。
“你渌大哥同我讲了,说你想下山探望父母,是也不是?”
“是。侄儿离家时没有拜别父母,心里惴惴不安,恳请四伯许侄儿下山一趟。”
“道渌应当同你讲过,按家里的规矩,童修十六岁之前是不准下山的,不过你心思老成,又算是事出有因,这事我就准了。给你三日的休,明日跟你渌大哥下山,回瓷里镇看望父母去吧。”
“谢过四伯!”
四伯这样好说话,陈道白甚为欣喜,立刻拜谢。
“但是——”不等陈道白起身,陈求法拉长语调,又补了一句,“你切记一件事,不论山下山上,都不要透露你晋到了炼气,即便给人看出来了,也不要说自己炼的是【神离】!”
道白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财不露白的意思,旋即应下。
“侄儿记住了。”
陈求法抚须点头。
“若是别的童修,我是不放心让其下山的,但你是个懂事的,今日流木八叔问你,你也没说漏嘴,想必无碍。早去早回,在山下要多听你渌大哥的话,晓得了吗?”
道白一怔,他这才明白,原来今日那几位长辈的话也都进了四伯的耳朵,刚刚他觉得这位家中的长辈人善好说话,此时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紧,更认定自己在山上得谨言慎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