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闪动,已说不下去。
李长庚低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见她同样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李长庚道:“陆大哥何不报官。”
陆得寿露出苦涩的笑容,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报官若是有用的话,在下又何苦抛下脸面,带小女在城中行骗讨活呢。”
李长庚点点头,深深为腐败无能的官僚系统感到悲哀,也为这父女二人凄惨的遭遇悲叹不已。安慰似地拍了拍小姑娘肩膀,问道:“小弟此生还未离开过这建阳城一步,见识浅薄,敢问陆大哥,从此地到毫州大约需要多少盘缠。”
陆得寿眨眨眼,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李公子能请在下父女二人吃这几碗面已是仁至义尽,恩重如山,在下怎可再让公子破费。”
李长庚道:“陆大哥言重,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小弟虽然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这些许盘缠想必不在话下。更何况,陆大哥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无忧妹妹考虑考虑才是,小弟实不想再看见无忧妹妹忍饥挨饿,风餐露宿……”
陆得寿看了女儿一眼,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我……但……”
李长庚道:“陆大哥再如此扭扭捏捏,小弟可就生气了,需要多少银两直说便是。”
陆得寿嗫嚅道:“乘船从离江北上毫州……大约需要……”
李长庚催促道:“需要多少。”
陆得寿道:“二十两银子。”
李长庚出门时钱袋里只有李舒月在正午时分给的一两银子,赛狗赢了七两,又在赌坊里翻了两番,总共三十二两银子,除去桌上五碗面的钱,还剩下三十一两九钱三分。于是喊来老板,先算账付了面钱,把九钱三分银子揣进袖子里,然后便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到陆得寿手中,沉声道:“陆大哥,这里是三十一两,应该足够路费和这一路上的饭钱了。”
陆得寿双手颤抖,诚惶诚恐地将钱袋收进怀中,感激涕零地道:“公子大恩,陆某日后必当相报。”
李长庚道:“只愿陆大哥和无忧妹妹能安全回到家中。”
陆得寿也不再多说什么,抱起已趴在桌上熟睡的陆无忧,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长庚一眼。
李长庚正想嘱咐他一路上多加小心、注意安全。却看见陆得寿缓缓转过头,然后……拔腿就跑,脚步急骤似电、迅疾如风、响如雷霆,跑得居然比刚才那条让李长庚赢了第一两银子的黑狗还要快上不少。
李长庚再次傻眼。
好像、大约、似乎、应该、很可能是被那陆得寿骗了……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料到这结尾。
李长庚不禁叹道:
“江湖险恶啊……”
……
这时那白须老人已吃完了自己的第六碗面,将筷子轻放于桌,摇着头感叹道:“真是蠢材。”
李长庚道:“你这老头,骂谁是蠢材呢。”
白须老人道:“你是蠢材,蠢到家了。”
李长庚道:“我怎的就是蠢材。”
白须老人道:“不是蠢材,怎会被人骗了银子。”
其实李长庚早已明白过来自己被那父女二人骗了,心里虽然在不停安慰自己无妨无妨,那三十一两银子本来也是赢来的,不必挂怀,但隐隐还是有些气愤不平。这时又听见那白须老人对自己大发议论指指点点,不但气愤之情压不住,更添了一丝被人戳中短处般的无名怒火。心想若是亲戚长辈斥责教训也就罢了,你一个素不相识陌生老头子,居然也来对我指手画脚出言喝骂,这算什么。于是便语气不善地凑上前去反驳道:
“您老人家又怎知我被骗了?”
白须老人道:“难道你听不出那高个子的男人满嘴胡说八道,言辞间全是漏洞?”
李长庚道:“什么漏洞,我怎么没听出来。”
白须老人道:“南海庐月城已有百年未有大规模妖祸,即便有,消息想必也早已传到城中。再者,那男人声称自己是毫州世家子弟,然而身上穿的却只是粗衣布衫。那小女孩吃面的时候更是连筷子都拿不好,捏成个大拳头在碗里搅来搅去,试问何方世家子弟有这样的女儿。另外,从建阳城乘船北上毫州只需要九两银子,还有,那七星山……”
李长庚打断道:“够了,即便你说得不错,哪又怎样,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否则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男人是个江湖骗子?我是见那小姑娘可怜巴巴,才心甘情愿给的银子,而且,最关键的是,即便我被人骗了,又与你这白胡子老头有什么干系,你是我爷爷不成。”
老人并不知道姜太公是谁,但似乎已明白了李长庚的意思,骂道:“无可救药,无可救药,被骗了简直活该。”
李长庚不再理会,只好奇地瞥了那老头子一眼,甩袖离去。
然而走出不远,身后如影随形地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赫然又是那花白胡须的老头子。
李长庚回头道:“你这老头,干嘛跟着我。”
老人漫不经心地道:“谁跟着你了,顺路而已。”
李长庚道:“好吧好吧,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把戏。”
不久,李长庚已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但回头一看,那老头子居然还是跟在后面。
李长庚这时已冷静下来,明白自己刚才是急火攻心,才针锋相对地和那老头抬杠,便停下脚步,转身朝老头和和气气地道:“老人家,刚才是我不对,我知道您老人家是好心,只是小子我一时被骗,又遇到您老人家突发教训,这才头脑发昏,顶撞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消消气,别跟着我了行吗,我实在害怕得紧。”
老人笑道:“还算你小子有点心胸气度,只不过,我老人家真的只是顺路而已,没有特意跟着你。”
李长庚道:“可是,拐到前面那条街就快到我家了哎。”
老人道:“你又怎知我家不住在前面那条街上。”
李长庚道:“好吧好吧,权且相信你。”
离开十里不夜街以后,城中灯光渐暗,月色渐浓。李长庚借着月色默然向前走,过不多时,便到了一侧种满常绿青竹的竹石巷。
竹石巷长而广,清幽雅致,是个安居立宅的好地方。但巷里却只住着一户人家——李家。
李长庚道:“老人家,这回你总该没有理由再跟着我了吧,我已经到家了。”
老人微笑道:“我也到家了。”
李长庚大吃一惊,问道:“难道您老人家也住这条巷子?”
老人道:“不错,我老人家正是住在这条巷子。”
李长庚再问道:“您……您老人家究竟是谁?”
老人道:“我老人家就是你这混账小子的爷爷,李家家主,李承德。”
李长庚惊呼完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