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和赵四排查的这块片区是警局的范围,哪里是隹区,哪里是商铺,哪里在修建,哪儿有水沟,哪些是生人,基本情况是熟悉的。
因为差不多到三更天,警察们挨家的排查,使得鸡飞狗跳,到处不安宁。
在遇到同事时,陈岁接手一个马灯。赵四手里拿着一本户籍簿,两人开始工作。每敲开一家门,把人叫出来,按照户籍簿上的名册点名。没在家的要说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到时要来复查。名册上没有的人出现在屋里,得问是哪里人,跟主家什么关系,有没有良民证。如果没有,肯定不行,要到警局去一趟。
两人是小警察,只能排查小家小户。大户人家至少是科长一级的人去查。两人忙到半夜一点过。其中有两家出现陌生人。他们都懂规矩,每人送了三个大洋。两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送到警局去,毛都得不到一根。再说主家都是熟人,犯不着非照章办事。谁还不遇到求人的时候。再说三个大洋,那是一个月的薪水。并且大洋是硬通货,比法币军用票实用得多,谁跟钱过不去呢?
因为只有一个马灯,陈岁把赵四送回警局的职工宿舍。赵四是王章才跟前的红人,不能把他得罪了。夜里温度低,外面冷得死人。
陈岁提着马灯左一脚右一脚在马路上走。另一只手在大衣兜里将六个大洋抖得叮当叮当响。有了这笔横财,过年不至于寒酸。跟人打麻将能硬气。
这一带弄堂没有路灯,若不是马灯照亮,常在这里走的人也不敢摸夜路。陈岁共实心里很犯怵。提着马灯,自己就是在明处,谁要起歹心弄他,从黑暗里打他闷棍,他死了都不知谁干的。
仗着穿一身警服和高帮鞋,他在路上走得响。就像在坟地头唱歌,都是为了掩隹自己害怕。
他本想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但还是看到一条黑影站在一家人的柱子边。冷汗顿时把后背浸透。这会子不正大光明走路的人肯定不是平常人。他装没看见,继续走路。
很快他就感到后腰上顶着一根硬帮帮的东西。
“带我去最近的诊所。”那人的声音低沉。
“今晚是不是就是搜查你?”陈岁挺佩服他,那么多警察一家一家的排查,原以为没在这个片区。他却像漏网里的鱼,脱了出来。
“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那人说,“我是亡命徒。你敢耍花样,我们一起去见阎王爷。我受了伤,只有半条命了,你想想划不划得来。”
“这样附近没有诊所。”陈岁跟他说实话,“开诊所的手续复杂,首先在日本人那里难通过。还有你肯定是枪伤,即使有诊所也不会给你医。如果让日本人或者76号的人知道,先拷问,最后大多被杀。这种高压,没人敢拿性命开玩笑。”
那人沉默,似乎知道陈岁没有说假话。
“你走吧。”过了一会儿他说。陈岁感到腰上没有抵着的东西,松了口气,不作声向前走。身后却传来“扑嗵”一声响。他不敢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
回到老张家,老张还没醒。呼噜一声高过一声。有时扯上去突然停止,过几秒钟才又向下吐气。
错过了睡头,他睡不着,坐在凳子上抽烟。抽了两枝,感觉到有睡意,便去床上躺下。被窝里的温度暖和,十分舒服。他控制自己不去想那条“漏网之鱼”。迷迷糊糊中听到门被拍得嗵嗵震响。
他像做了恶梦被惊醒,一下坐起来,喝道:“谁啊?”
“开门,开门”外面的人大声催促,“老子要砸了。”这作派绝不是警局的同事。
他披上警服去开了门,外面顿时涌进五六个戴着礼帽穿西服打领带的陌生家伙,不由分说,就在两间屋里翻找。
“你是警察局的?”外面一人问他。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搜查别人的屋子?有搜查证吗?”他一连串的发问。
外面那人向他递来一张证件,写着:行动处候国全,旁边贴着小照片。陈岁看到下面几个字,顿时无言语,只见是黑色粗体:76号总部。
他这才明白那边也在派人搜查可疑份子。
“我们警局才搜查过。”他向候国全说。
“我知道。”候国全打量着他,“都是奉命行事。你怎么称呼?在哪个警局,什么科?上司是谁?”
别人的机构来头大,陈岁知道惹不起,把自己和老张的情况都说明。候国全让人记下两人的警号,吩咐人去警局核实。
经过一番折腾,等一切重归平静时,天边露出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