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小点声。屋里被安了窃听器。我不大识字,不能写来交流,所以出来说话。”老张说,然后看一下巷子四周,“这会子吃中午饭,我观察过,没有换班的。”
他说得莫名其妙,陈岁不禁抬起头看他。
老张笑一下,“傻小子,你以为这事算过去了吗?我甚至怀疑他们在设套。街那边有两个黄包车,车夫是新面孔不认识。所以我提醒你,现在起,一到两个月内,你好好上班。如果有人来找,暗示对方换地点。我才不信他们二十四小时监视。”
老张毕竟是二十多年警察生涯,陈岁只能听从。
“我有两件事要问你。”老张喝一口酒,挟了一块肉吃着。
陈岁不好意思道:“你的枪是我拿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有枪?”
“你自己说的。那天在酒馆里你喝醉了,我都没想到你把这样危险的话说出来。我害怕你再说危言耸听的话,就忙着把你弄回来。”
老张叹了口气,“看来这就是天意。幸亏你拿走了,这次要搜出来的话,我死定了。”
陈岁开玩笑道:“那我们扯平,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我就不感谢了。”
“滚你妈的!”老张笑骂,“谁要你谢过?是你自己要谢。要谢又不来点实际,把你妈谢我,我就马上死都愿意。”
陈岁要拿酒灌他的嘴巴,老张却又正经道:“你说实话,有没有拿什么东西?”
见陈岁摇头,他放了心,“我很担心你做傻事。不是你做的,等些日子这些暗哨会撤。你不懂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如果你拿了,他们安你一个共党或者军统的罪名,直接拉去枪毙。”
陈岁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等了几日,警局放出风声,赵四是重庆政府的军统特务,隐藏至今,幸亏发现了,已经移交到日本宪兵部。相信他是有同伙的,不管是谁,尽快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若是被揭发出来,就地正法。
赵四的事情刚过去,警局便接到一项命令,随宪法兵队出一趟任务。小道消息是上次被抓的可疑份子是共党,他供出了自己所在串线的联络地址。
刺耳的警笛声尖啸在汽车穿过的街道上。警察们都发了长短枪,汽车汹汹的向着目标地点急驶。
陈岁万想不到老张升任了治安科科长。那么王章才一定是被打发到某处去了。在他手上出的案子,没办他私吞的罪名,已经是网开了几面。
老张告诉陈岁,到时候如果发生枪战,别愣头青一样往前冲。对方不知有几人,还有就是他们这种孤身在沦陷区做事的,胆气和谋略超出常人,对于生死,更看得淡。所以应当保护好自己,功劳不是轻易得到,英雄没那么好当。
汽车很快到了目的地。
宪兵队一车,警察们一车。大家乱纷纷往下跳,在各自的上司指挥下,朝着一家“济生堂”包围上去。
警察们基本感觉是紧张又刺激。像这种大规模围捕,平常很难碰到。他们通常是狐假虎威吓唬一般的守法群众。对于像眼前这类为信仰拼搏的极端份子,除了军队的兵,连保安团都很少遇到。
陈岁跟随着前面的人群躲到一根木柱旁。宪兵队的人驱赶着人流和包围济生堂的另三面,独把前门留给警局的警察们。
看来怕死是人的天性。叫人闻风丧胆的宪兵队,此刻在警察们的心中毫无形象。但大家知道,这类人还是少惹。在宪兵队面前,警察们好比就是守法的群众,是受欺负的对象。
老张小跑到陈岁身边,命令道:“到汽车后面去。”
陈岁看了看周围的同事,又看一眼停在侧面的汽车。那里离济生堂前门有二十来米。汽车旁边紧张的靠着好几个警察。
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他们或多或少跟当官的有点关系,在危险的环境下首先得到照顾。
对于老张,陈岁感觉他时而像流氓,时而像师长,有时又像朋友。他捏着长枪退回到汽车旁,靠着车轮,把头探出去看。老张站在他的位置,手里提的是一枝毛瑟短枪。
站在房屋侧面有一个日军军曹,他用生硬的中国话命令老张:“叫人,你的,上去。”
老张瞅他一眼,骂了一声“狗日的”,将手指点旁边两个小警察,向对面又点了一个警察的名字,“你们向里冲。”
明知是死,不得不上。那三人倒也不像脓包,迅速靠进门边。门是虚掩,看得清柜台上放着一杆小称,几包散放的药。后边药柜有几个开着。看来药房里的人离开很匆忙。
但肯定没有离开屋子。因为早就有特务根据泄密者的情报来药堂侦查。似乎是药堂的人感到了危险打算撤离,特务们无法控制局面,这才打电话叫支援。
三个小警察按通常的惯例,一个用枪管推门,另两个先后放枪,推门的放枪后,另两个退出弹壳再推子弹上膛继续射击。第三个再射屋内。
后面的警察们紧跟着砰砰放枪,大家相继进入屋内,各自寻找目标和掩体。
因为紧张,警察们看到是可疑的物体就射子弹。底楼除了前面的大堂,后面还有两间屋。警察们平举着长枪搜索。没发现人员,相涌着出去,小心的上二楼。
陈岁被一个装满东西的麻袋吸引。麻袋有轻轻的抖动。无心的人发现不了。
“傻小子,出来上二楼。”老张在门外喊。
楼上传来不同的枪声回击。砰砰啪啪,老张不再理会陈岁,向二楼上跑。但是一声轰响传来,一团烟雾向底楼蔓延。老张赶忙躲在屋内的一根柱子后。
对方居然扔出了手榴弹。
“下面的人快拦隹。”“跑了,又跑了一个。”“追啊,追啊。”
一时街道上也传出枪响。
上楼的警察们嗵嗵的下来,有两个被人搀扶,看来受了伤。大家都往门外跑。
趁着都去追人,陈岁向麻袋说道:“朋友,你要赶紧离开这房子。等到贴上封条,这里就成显眼之地,到时不好走。”
说完,他转身要出去。如果让人看到他在队伍后面磨蹭,少不得挨骂。老张新提了科长,人都知道他俩好,别拖他后腿。
“陈岁,你等一下。”
陈岁吓一跳。见一个人从麻袋里钻出来。他万分吃惊,慌忙看两眼外面。
来不及问候,他问她:“这屋子还有没有藏身的地方?宪兵队还会来搜的。他们搜到你,没有活路。”
那人非别人,正是陈柳伊。
陈岁满脑子嗡响,眼睛在屋子里搜寻藏身之地。
“床下有个地窖,但是来不及挪床。”
陈岁打量着那龙凤床,看上去有年头,但做工扎实。床顶是木板铆接。他跳上床用手去推,几乎没颤动。
“现在只能上床顶躲一下。我在外面随时注意这里的动向。”他对她说。
陈柳伊不敢犹豫,正要抓右边的床杆往上爬,陈岁把身子蹲下来,让她踩着肩膀上去。
“我先出去了。你保重。”
陈岁说完就往外走,听见陈柳伊向他道:“陈岁,我没看错你。”
跟着同事去追两个持枪份子,陈岁心思却在济生堂药房。他不明白既然有人被捕了,他的同伙怎么还在联络点,这是信任还是愚蠢?如今被出卖,他猜不出那些人的心情。
现在是白天,有日本的宪兵,有警察围追堵截,两个持枪份子逃脱的肴望渺茫。
围追的人们大声叫喊,不时的放枪。穿过一条条街道和弄堂。两个持枪份子被人追得也慢了下来。随后一个断后,一个继续跑。但无济于事。那断后的还击了几枪后,数不清的枪管向着他躲藏的地方射出子弹。另外更有人绕过他去追那一个。
乱枪中,不知是谁打中断后的人,传来他一声“啊呀”。宪兵们叽哩哇啦叫嚣,警察们也兴奋。起初还听着长官的命令要活捉,到后完全忘记,似乎在拼着谁放的枪多。一阵砰砰啪啪,断后的那人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就像水流一样,人群又向前追击。最后把那人围在黄浦江边。副局长万有全示意老张向那人喊话。老张便动用他叫同事们惊讶的三寸不烂之舌策反着那人。
那人一声不言语,在江边上走来走去。陈岁瞧着这两人都不是李明成。他并不关心对方是姓共还是姓国,便跟同事说要去方便。他本意是快些转回去看一看济生堂有什么变故。陈柳伊是安全还是被抓。刚转身时,眼睛的余光里,那人纵身一跳,扑入了冰冷的江水中。宪兵们全都举起三八大盖,啾啾的射击。
不一会儿,警察们都看见一个人俯身浮上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