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怀钦轻语:“耕种泥地,教学于人。你呢。”
提到教学,兰欣两眼放光。
“我呀,每天就是琴棋书画,读些经书,闲时作画。可是,”她挺直了身子,俯首,脚尖踢溅水面,荡起了水花,“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桑怀钦望向她,眉头微动:“为何?”
“是...”兰欣垂眸,张嘴时天空蓦地传出清鸣啼声,两人望去,是一排排白羽大雁列成‘人’字形,掠过云朵。
他忽然转念对她说:“我们去游园吧。”
园林大门是一座金雕细致的石门,两只石雕獬豸卧铺,守护着大门,不让邪魅进入。门头雕刻着‘万生圆’字样,据传这是前朝的一位丞相为自己修建的园林。可后来前朝易主后,这里就成了无主之地,成为当地居民的乐园了。
虽是秋日,但地面整洁,很少有见着落叶堆满了路中央,显然是一直有人在打理。
随着深入,脚下的宽度大道,延伸了六道分叉青石路,居中那道却宽敞得许多,它的正前方有一座石桥,桥下的绿水正涓涓细流着,四五条小木船靠在岸边。小溪流从蜿蜒山峰而下,鱼儿游弋其中。
她把手心的面饼掰碎,喂食锦鲤。
。。。。。。
去观华亭的路上,桑怀钦撞见了几位书生好友,被邀至雅集作诗对词。
一位书生从竹筐里取出一张白色的布料,掀开铺在亭台的石桌上,摆好糕点茶水温酒。两人受到四名书生热情招待,并依次坐下。其中,一位嘴角带点痣的书生面带微笑,很有礼貌地坐着询问道:“怀钦兄,这位是?”
桑怀钦替她介绍:“这位是雨莲姑娘。”
有人心中默念,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认出了身份。
“在下子博,请问雨莲姑娘可是社火节当日猜字谜的那位才女?”
见对方点头,陈枫喜笑颜开,捏起一具小瓷杯,里边是浓郁的茶香,欠身行礼道:“子博十分仰慕雨莲姑娘的才华,哪怕时隔多日,依然不忘风采!”说罢,入喉。
兰欣欠身回礼,笑道:“这也脱不开桑公子的功劳。”
这等谦虚,让众人更加敬佩。
有人环顾四周,见花开应景作诗,迎得众人鼓掌夸赞。有人把糕点茶水作为题材,赋诗而作...也有人把这难得的诗词记录下来,流传后世。
子博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桑怀钦身上,提议道:“不妨怀钦兄为我等题诗一首,好不失今日游园啊!”
大伙都知道桑怀钦仪表堂堂,还有极其出众的写诗词能力,出口成章,妙笔生花,是非常人不可比的。
当他开口赋诗,众人手中的笔悬在空中,似乎是停滞了。
她的目光从未离开在他的身上,只是静静地看向他,就好像是一阵秋风,柔和地抚过池中的荷花。
“九月秋风拂面来,情丝缠绕心难开。金叶飘零似情落,爱意深浓似海怀。”
四人眨巴眨巴眼睛,几乎每个人都在想:我等似乎成了怀钦兄的陪衬。。。
告别了好友后,两人并肩同行,有好几次碰到她的手背,他很想手指勾着,牵着她的手,但还是没有迈出那份勇气,又或者说是唐突。
她也能看得出来。
笨蛋,你倒是牵呀...
两人行走在林间小路,一位男子迎面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造型精致的泥人小福娃和两人擦肩而过,不过在见到那模样可爱的娃娃就已经吸引了兰欣的目光。她停下了脚步,回身踮起望了望他的背影,借此想再看几眼。
桑怀钦立即朝他背影走去,喊了一声;“阁下请停下脚步。”
听到有人似乎是叫自己,于是转身,脸上有些疑惑。
桑怀钦即刻对男子抱拳行礼:“在下想买入阁下手里的娃娃。”
男子说着,在他身后指了指方向:“娃娃是挺美的吧。这其实是我投进拿到的奖品,”他指了指方向,“就在前面,直接走就能看见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兄台若是喜欢的话,我把它送给你!”
桑怀钦推搡:“阁下指引足矣!”
洛城也渐渐有了黄昏笼罩的迹象,火烧连云。
穿过羊肠小道,一片宽阔、铺好的青砖地呈现桑怀钦眼帘。前方有一位打扮紫色衣袍的商贩,正蹲坐身躯挪移收起地上摆放着整齐有序的小竹筒。
“掌柜的,还能营业吗?”
桑怀钦走近一看,竹筒是镂空的。
紫袍老板见地上有两个人影正靠近,又听到声音,把刚提起的竹筒放下。
他支着膝盖起身,骨头发出嘎吱的声音,伸了个懒腰,转身,商人惯用的笑脸十分自然:“客官,实在是...”
他本想说要打样了,可从商多年毒辣的阳光扫了这对男女面容,虽说两人穿扮十分朴素,但脸上白净又很好看,特别是那面戴纱罩的女子,虽看不全她的相貌,可肤若凝脂,是穷人家难以有的,况且有双明眸善睐,云发丰艳,有罕见的一身流露着咏絮之才的气质,绝对是个大户人家子女!
意识到这个细节后马上改口,笑意变得自然了些,“要试试看吗?”说着,从挂在斜肩膀的麻色布袋里取出几支细支竹签递给眼前的男子。
了解好价格后付钱便接过七八支竹签,转手都给了兰欣,便向掌柜的询问规则。
“客官,身子不能没过白线内的区域范围,”说着,亲自做起了示范,“像我这样,把竹签投进竹筒里,”进了,“投进之后可兑换相应的奖品。投进越往后的竹筒,奖品自然更丰富。”
“雨莲,试试看。”他笑着说。
然而,对于擅长琴棋书画的她对于这种投射类实在过于生疏,当尝试伸手瞄准,投了一两支竹签不进之后,为了不想再浪费,便把它们都交在桑怀钦的手里。
“怀钦哥哥,雨莲不精,烦请你啦。”
她瞧了瞧紫袍商人身旁的一辆推车,上面摆着几个精致、造型不一的泥人娃娃,其中有一个,目光暂留许久。
“嗯!”
桑怀钦长呼一口气,泄出两行浊气,那种射箭之感很快就来了。他对准竹筒后,闭上一只眼睛投射。
咚。
咚。
咚。
...
手里的八支竹签连续全中。
起初,紫袍商人见女子未投进两支,正想让她靠前些,可竹签交给那男子后,才几下功夫,就连续投中,哑然目瞪口呆。
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几乎闭眼就投,且每排都投进了一支竹签,而且越往后的竹筒,开口就越小,他甚至在最难的最后一排连投进了三支!他曾经在家尝试过投中率,运气好时三十进一,反之。就算是靠近投射,也有很大的难度,何况是八尺距离!所以他才把奖品设得很丰富!
在这名男子身上,他仿佛亲眼目睹了前朝那名战场上百分百中的被誉为‘神之圣手’的柳川将军。
兰欣在旁看得心情澎湃,激动地把手指都绞红了。
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优点还未发现?
就连后面赶到的那名男子见状,也是几乎惊掉了下巴。
这...这...
金乌慢慢地钻进薄薄的云层,渐渐淡成金红色,西山顶着一片比娃娃脸蛋还要娇嫩的粉红色余晖,它向四下蔓延着,蔓延了半个天空,一层比一层逐渐淡下去,直到变成了一幅像是被撒泼的粉墨。
一位有着花容月貌面孔的玉女手里握着一具用香木雕刻的有两个小麻花辫子的娃娃,也许是得偿所愿,拿到了小娃娃,又或是因为他。总之,心情飘飘然,连步伐都轻盈盈的。
在她身旁的,是一位长着面如冠玉模样的男子。
“谢谢怀钦哥哥!”
一刻钟前。
在所有丰盛礼品中,兰欣只选了自己最喜欢的木偶娃娃。而桑怀钦观察到紫袍商人有些腿疾,并没有打算一一拿走。待兰欣挑好之后,什么都没要了。感激涕零,退还了支付竹签的费用,并多塞了一些铜钱送给桑怀钦。
“客官,你就收下吧,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
再折回市集的时候,路边一侧被封锁的石井旁,有几个孩童捏着手上的蛐蛐都在为各自争论手上的蛐蛐才是最厉害的,兴许是觉得有趣,两人凑在一旁静看。
个子较高的孩童提议道:“有本事都把蛐蛐放进碗里,看谁厉害!谁赢了下次要带一个烙饼出来!”于是放入捡来的破旧瓷盘里。
“一定是我厉害!”
另一个孩童也把手里蛐蛐放进瓷盘。
一开始狂躁的蛐蛐很快安静了不少,在停顿观察对方几息后,长须蛐蛐率先发起了进攻,决胜时刻,短须蛐蛐忽然张开口器,把它推出盘外。
胜出的孩童高兴地手舞足蹈:“阿打,说话算话!”
“知道啦。”
他捏起地上的蛐蛐,吹了吹身上的灰尘,把它放进草丛里:“回家吧。”
待他回来后,几个孩童勾肩搭背,迈着小步伐,有说有笑地向阳而去。
桑怀钦和她相视一笑。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一盏茶功夫后,桑怀钦手里提着两个肉乎乎的肉饼走了过来,把其中那大一些的递给兰欣,自己则掩着小的那个。
“雨莲妹妹,趁热吃!”
还没动口,就已经闻到肉馍飘香四溢的肉香味。
“谢谢怀钦哥哥!”
日照落入西山,连晚霞像一根蜡烛似得,燃到了尽头。天色搬上了弯如玉钩婵娟、明星可见。街上也开始变得清净,只剩一些正收拾摊子和打水的农民。云梦泽的蛙声也开始鼓鸣,像是在月末尾声进行道别。
哪怕两人没有开口说话,初见时那些不自在的氛围感也荡然无存了。
桑怀钦清楚这个时辰很快就意味着道别。
“怀钦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忽然转头瞧她,仅是一眼,就有些慌乱,又回头:“...她出现了。”
在你牵着我的手说出带我去看社火节时,那阵萦乱的心跳,是仅对你的感觉。
兰欣莞尔一笑。最初,她原以为像桑怀钦这样的俊才佳子,爱慕他的对象和后院里冒出的牡丹花之多。可随着了解才发现,桑公子并非她所想的沾花惹草的公子,反倒是相悖。有一次,有某家小姐居然无视她,甚至把她挤到一边,自己则挨着他,说了几句话,那小姐像了根奄了的根稻草,拉拢着脑袋离开了。后面索性再遇到这样的场面,他直接挽着她的藕臂,用行动去回应对方。
起初她以为是他瞧不上那些相貌平平的女子。因为她见过另一位若仙女下凡,不似凡物之貌的女子与他谈吐,无论举止,风姿绰约。两人笑意盈盈,比前几位小姐聊得许多。
那女子看了自己一眼,正欲说何话,又堵在了嘴边。她继而与桑怀钦聊了几句,才肯自离。
“那女子是公子喜欢的人吗?”望着消失的背影,她的声音含着些醋意,不太自信的说,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出来。
只见他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一扬,对她摇头轻笑道,才解开了迷惑。
直到现在,他的回答,还有似微醺的泛红脸,一直悬着的心终于一锤定音,寻到了答案。又或者说,在游船险些落水时,答案其实已经出现了。
“令尊令堂近况还好吗?”
桑怀钦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眉头轻颦,眼里闪过一丝忧郁,怔怔然地仰望星空,才舒眉道:“记事那几年,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他的回答平静似水,波澜不惊,却在内心里掀起了狂风暴雨。
兰欣的手忽颤了一下,如梗在喉,到底是承受了多少悲伤,才能心如止水的道出。相比自己在府上限制出入,愁苦都比不上他的一及。
夜晚寂得只有蝉鸣蛙声。
她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扫去桑怀钦眼前的雾霾。
于是她转向他,声似天上飘落的微风细雨:“怀钦,雨莲为你跳一支舞。”
她脱下金莲小靴,抬头望了望婵娟星河,迈着小脚步伐站在月光下,解开系在腰间,像丝绸一样的丝带,云门罗纱裙像是解开了束缚,和她系下披落的乌发一样滑落。
也行是天羡惊人,夹板处忽然掀起了一阵晚风,勾走了轻纱,飞到他的手里,又吹起了她的衣裳,露出她的小脚。鬓发原本静静地贴在脸颊,此刻却随着风的轻抚,轻轻地飘动起来。每一根发丝都仿佛为之心动。
就连清风,把氤氲暧昧的气息吹得花开落满天,无一都在为他/她心动。
她抬起衣袖遮住了白玉般的面孔,在眨眼间忽然甩开,那惊艳世人的面容再次出现她的眼前。她轻轻踮起宛如精致的瓷器、小巧玲珑的小脚,踏着舞步,每一步都充满了无尽的柔美和细腻。裙摆随着她的舞步轻轻飘动,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在夜色中绽放。
她的长发如瀑,柔顺地垂落在腰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月光洒在她的发丝上,闪烁着淡淡的光泽,白皙的肌肤在光线的映照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像是被月光轻轻抚摸过的细腻丝绸。
她的舞姿轻盈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与美感。她时而抬手轻抚月色,眼眸中闪烁着星光,时而低眉垂首,似乎在向月光倾诉着自己的心事。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她的舞蹈所感染,变得柔和而宁静。
怀钦。
我喜欢你。
她踮起脚尖,贴上了他的嘴唇。
这一晚,他转辗反侧,彻夜未眠。
于是坐在窗外,借着月光,提笔挥字,终于写出困扰多日的尾联落何笔字的诗: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