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近况安好?”
“好的勒!还要感激恩人救命之恩,我现在可以打些好鱼,卖些银钱贴补家用。”老者很自豪地道,“少不用担惊受怕,饿着肚子啦!”
“恩人,要想吃鱼就直接找我拿就行。现在是肥美之季,味道清甜的很!”又继续道。
桑怀钦嘴角扬起:“好,我会的。”
老者快速审视了桑怀钦一眼,转动着眼珠子,也许是觉得正是这年纪,是要给他介绍一个姑娘家,看愿不愿意了。
“恩人,记得邻里有个王氏姑娘吗?”
一提到王氏姑娘,就想起每当经过那条乡道,走过一家篱笆院门,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她矗在原地,脸颊红润,两眼含羞目视自己。
“是记得的。怎么了?”
“这姑娘屁股大胸大,容易生儿子,还不会饿着孩子,要不...”
一开始提到这姑娘,他的脸上表情微变,再说到后面句辞,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后脚退了一步,连忙摇手打断,带着结巴婉拒道:“多...多谢老人家,怀钦已有爱慕之人了。”
老者熠着期待的目光恢复常态,不知道回去如何交代,只得挠了挠头:“那...那祝恩人如愿!”
橙红晚霞夺目。两人闲聊几句就背道而驰了。
当他徐步回到那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房屋,已是月出星辰了。
在月色下,桑怀钦挥动锄头,翻了翻松动的泥土,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在篱笆旁劈柴生火煮饭。他从木架上取下一捆柴肉,切了几片,和处理好的草鱼一并熬煮。
这是他回家路上,撞见一对老夫妇赠予的。
“孩子,今日我们就要搬迁进城了,这是我们早前屠的刚鬣做成了腊肉,这点肉你就收下,回去煮好吃一顿...嗯,是家中的孩子从商发家,要接我们进城享老了...我们走后,山脚几户人家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好好保重,照顾自己...总有一日你一定能找到父母,一家团圆的...我们能看出,你的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也谢谢你这些日子陪我们这下身已栽入黄土的老人...未来榜上有名,我们都会替你高兴的...”
桑怀钦与老夫妇在人家门院里聊了很多。直到两人被几辆马车,和载着行李箱一并接走,还能听到他们的道别祝福声。
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月色下,再也没听到回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忽地蔓延开来,仿佛四周空气一下变得沉重,似乎都开始夹杂着落寞。
只剩下我一人了啊。
记得初来乍到时,山脚下还扎居着二三十户人家,每当这个时候,总能看见有几处烟囱飘出缕缕青烟,空中回响孩童嬉笑的声音...
然而如今,有的房屋因失去了修缮,塌的塌,倒的倒,甚至从墙缝里钻出了杂草。曾经池塘清水,有的早已干涸,或者冒着没过大人身高的芦苇,只有飞过的燕雀,在歌泣着这一阵凄凉的景象。
不过一年,沧海桑田,不外如是。
掀开锅盖,顿时飘香四溢,拿起木勺吹气抿了一口,两眼发光。
好香!
吃过晚膳,他脱下衣裳,朝小溪流走去...
大和三年,甲午年八月十四,中秋节前夕。
他独自望着明月,把烧开的水倒入胎菊杯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心中的思念如同清辉,一点点的蔓开月晕...
在秋闱到来之即,九州考试早已踏上进考的路程。虽说洛城离白帝城不到百里路,但为保桑怀钦路途平安,高濡便花高价请马车及镖人护送,还给他背好了干粮和许些银两,让他赶路途中时吃好。
高玉也亲自访至,送自己的师父到城门关卡。
“师父,出发前系上‘鸿飞’,运势当头!”
高玉把一条红绸带交在他的手里,怎么看也不过是普通的丝带。
忽地,脑海掠过一道闪电:
这是一年前他亲手给高玉系在手腕处,寓意对方惊鸿四座,一飞冲天。
没想到,一年后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默默地握紧了手。
“师父,加油!”
“好!”
随着轱辘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透过车窗,那个站在城门下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那挥动的手汇聚成一个缩影,直至消失。
......
大和三年,甲午年八月十六。
每当有考生进城的季节,便有山贼或流寇趁机埋伏,打劫于儒生。可今朝,几乎难以见得人影。桑怀钦乘坐的马车也几乎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大和三年,甲午年八月十七。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江才城,乃历代王朝秋闱选址之地。此地宁静而开阔,四周环以高墙,墙头覆盖着青瓦,墙面或刷以白灰,或青砖本色。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横匾,上书今朝和锦帝亲作“秋闱”二字,笔力遒劲,金光闪闪。
末时。
考生密密麻麻,排着的队伍如同长龙,熙熙攘攘,交头接耳。
“但有过失而罢黜的官吏、街头艺人、妓院之人、父母丧事未满三年的,均不准应试。”
儒生资格审查通过后,排队进入内场,在桑怀钦的前方,有几位负责搜身的官人检查考生是否有携带舞弊物品进入内场。官人从一名考生身上搜出了衣襟内袋里的一张指甲盖大小一团纸,一旁头顶白色冠帽的监官凑了上前,眯眼一瞧,上面内容是密密麻麻,如芝麻大小颗粒的字迹,却清晰可见。他皱了皱眉头,在官人的耳边低吟了一句。
当搜出那一小团纸时,这身麻衣男子陡然失去血色,双腿发抖。
只见官人点了点头,他抬起脚踹倒了眼前这个令他作恶的考生。
“滚。”
麻衣男子应声倒地,被两名士兵架着离开了现场。
“公然违背新规者,打板二十!”
在场的考生闻言无不冒出冷汗,那粗壮的大板据传有三十斤重量,绝大书生是瘦弱之躯,即便扛过三十大板,都算是九死一生了。
有心虚者趁无人注意自己,把准备好的小抄撕碎咽入肚子里。也不缺挺身走险者,练就一身本领,将纸钞吞于喉中,待搜身无误后正洋洋自得,准备去寻无人之地,将其吐出。可听到官人道了一句饮水,身如雷劈。之后一直垂头丧气。
桑怀钦排在身后,观察得一清二楚。很快就轮到他搜身。
官人命令他脱掉衣裳,再三搜身后没有异样,准备入场放行。
“等等!”
一声喝下,喧哗声戛然而止。桑怀钦感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在了己身。
官人抓住他的手腕,“这是什么?”
“回大人,只是一条红绸。”
监管朝官人试了个眼色,示意没问题。
这才放行。
步入考场,映入桑怀钦眼帘的,是一座宽阔的平地,中央设有祭坛,用于祭祀天地神明,祈求考试公正、士子高中。平地四周,分布着错落有致的考棚,这些考棚多以木材和青砖搭建而成,屋顶覆盖着灰瓦,檐角飞翘。
完全不见传闻一把大火烧了此地的痕迹。
未来几日,吃喝行住都在一间狭窄的小木屋里进行。
在连续三日的乡试上,当其他考生对考题正懊悔或苦恼时,他却发挥超常,奋笔疾书。
首日考题,是关于《论语》一文,桑怀钦笑了,这些考题曾和雨莲无意交谈过,竟没想到会意外地出现于卷上。
他提笔写字,笔杆挥动,仿佛是那天她在宣纸上执笔所做,列出一排排答案,成竹在胸的气势,很快就写满了一堆。
接着,是以【春】字为题,写出一首五言八韵诗。后来传入朝内,震惊朝野。
他闭上眼眸,儿时遭遇往昔在目,残缺记忆如同千万针刺,刺入心脏,千疮百孔。
夜晚,清风吹动着树叶簌簌作响,树影折在地面左右晃动,好像有人在低语。
日夜皆有监督的官兵巡视,以保肃静。除了鸟鸣及兽吼,偶尔会传出微弱的呼噜声。
一缕月光透过天窗,落在木屋下的一位书生肩膀上。
桑怀钦坐在书案前,望着那皎洁明月,不知在思念什么。
“兄台,”隔着三指厚度的另一边小木屋传出一道声若蚊蝇的男声,“你是从哪儿来的?”
桑怀钦闻声贴耳,声音是从壁外左侧。
他原本不想回应,但对方仍然继续开口。
“兄台,没事,没人会发现咱俩的声音的。”声音虽细,却有着胸有成竹。
这句话,桑怀钦竟开口回应了:“阁下出自云苏镇。”语气如同晚风轻微细柔。
“这样啊。”
于是桑怀钦看见,就在墙头,有一截露出暗红光泽的东西,看上去很像肉干。
“快拿着,咱俩一块吃。”
他迟疑了一会,又听到细语:“没毒,放心吃吧。”
桑怀钦倒也不客气,掰开干粮互换,嚼了起来,发现味道一绝。
“怎么样,好吃吧?这是我从我爹屋里边取出来的肉干。”
“仁兄来自哪里?”
“白帝...”那人似乎说错了嘴,顿时戛然而止。
皇室!?
又听到那声音:“距离百里外的关语镇...嘘,有人来了。”
脚步声扰了桑怀钦的思绪,后面也没再回忆。
聊到最后,两人都没互道自己的名字,因为在贡院里而言,是每个考生的大忌。
未来两日,几乎同样,以出奇的思路,桑怀钦在卷书上写出了浩浩荡荡的经学理论和时事政务见解。
乡试结束后,桑怀钦再也没有见到那名男子,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曾以为不过是一场过客之交,如同这些年,与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
直到某一年,当两人再见到对方相认时,是在「叛国军」的立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