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雨(1 / 1)我的真实日记1首页

灰色的天空垂落下千丝万缕的雨,如同一幅水墨画,将世界温柔地笼罩在朦胧的忧郁之中。雨滴打在湖面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是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的心事。

陈然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窗外的雨,雨水不断将窗打湿,一个又一个水圈在玻璃上荡漾开又转瞬即逝。雨一直下,陈然就这么沉默地一直看雨。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窗户是一扇紧闭的门,将窗外的世界封锁起来,就这样隔绝了雨,也隔绝了他。雨水冲刷一切,也在埋葬一切,也许冲刷本就是埋葬的一部分,或者说两者本就是一回事。

“可以吃饭了。”一个圆润的声音轻声道。陈然收回目光,转身看着他的母亲。母亲已显老态,两鬓发白,双下巴,长相普通,比陈然矮了将近两个头,这是一个平凡的中年农村妇女。陈然走向餐桌,坐在母亲对面。餐桌上摆着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可乐鸡翅,一小锅排骨汤,一份炒青菜。都是陈然爱吃的,除了青菜。他打小不爱吃青菜,每次妈妈逼着他吃,他都特别想吐。后来陈然慢慢长大,也没人逼他吃青菜了。

母子俩安静吃饭,各吃各的,一时无人说话。直到某个时刻,母亲夹了一块鸡翅,放到陈然碗里:“多吃点,你不是爱吃这个吗。”陈然将鸡翅夹起,放入嘴里,认真咬了几口,这么多年都是这个味道,一样的好吃,妈妈的手艺从来没有退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次的可乐鸡翅不如以前甜了。“我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陈然把鸡翅上最后一块肉啃食干净,将鸡骨头吐在碗里,突然这么说道。母亲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什么工作?怎么之前没听你讲?”“昨天刚找到的,做安保人员。”陈然主动忽略了母亲第二个问题,他知道母亲不会在意这个。“找这种工作干嘛?我和你爸供你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替人家看门的,早说你要做这种工作,我们何必花钱供你上大学?你初中毕业就可以去当保安了!”母亲把筷子放下,她看着陈然,如此说道,语气严厉。陈然以手扶额。他有点无奈。老妈果然把安保和保安搞混了啊——虽然陈然自己也不知道安保和保安有啥区别,听起来确实是一回事。“当保安也挺好的,包吃包住,一个月到手能有差不多五六千,刚毕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这份工作就先过渡一下嘛。”妈妈一听反而冷静了些:“刚毕业找不到工作不要紧,咱们慢慢找嘛,你现在去当保安有什么用呢,也学不到什么呀,或者你就在家看书准备考试吧,隔壁辉榕已经考上公务员了,多稳定啊,一辈子不用担心被炒鱿鱼,清闲领工资,多好啊!你就听我的,安心在家备考公务员,你爸和我都是这么想的,等你考上了,再找个公务员老婆,或者女老师,两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以后买房买车也不用愁了呀。”

母亲的目光殷殷期待,陈然却觉得头晕脑涨。她不知道现在公务员有多难考,在她心里儿子永远都是厉害的,聪明的。辉榕考上公务员陈然自然也是清楚的,毕竟那是他一起长大的发小,是他最好的朋友,当初也是一起去考公务员的,只是陈然觉得他没有复习,哦不对,是没有学习,加之竞争还如此激烈,一百多号人报考,只要一个人,怎么可能轮到他呢?于是陈然跑去找女孩子逍遥快活缺考了,辉榕在那一次考试上岸了。其实他很为辉榕开心的,辉榕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每个月就赚赚三四千块钱的辛苦钱,儿子考上了公务员,不说什么鸡毛飞上天,以后老俩口也能少操心一些,卸掉很多压力。甚至陈然在为发小开心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嫉妒,他们两人家庭条件大差不差,陈然家情况会稍微好一些,往前了说,放在高中阶段陈然的成绩也是远远好于辉榕的,可现在辉榕上岸了,他还奋力在苦海里挣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淹死了,要说陈然心里全是为朋友开心,而全无一点落差那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是这样,怕兄弟过的不好,又怕兄弟开路虎,开上路虎了还不带着你。稍微能抚慰他的是,发小考上了公务员,这辈子应该是和路虎无缘了。

想到这里,陈然心情又暗沉了几分,哪里有什么上岸呢?中国人的岸是永远也上不完的,工作上岸了,接下来就是买房买车,娶媳妇,生孩子,人的一生好像全无选择,大家都按部就班,任凭父母安排。有自己的小家,有一辆可以到任何地方去的车子,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娇妻在侧,儿女双全,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应该是理想中的生活了吧?但是事实是,多少人看起来生活光鲜亮丽,其实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自己知道过的有多难受,鲜亮的外边下满目疮痍。每个月的房贷车贷,孩子的奶粉钱,都是一座座大山,压在年轻人尚且稚嫩的肩膀上,一个不慎就是跌落万丈深渊。万一父母再生个病,看起来幸福美满的生活只怕在下一刻就分崩离析了,一朝打回原形,甚至是回到解放前。生活就是这么真实并且残酷,多数人没有选择,只能随波逐流,更多的人,像陈然这样的人,连随波逐流的资格都没有,随时都有可能被生活这张巨大的网死死束缚住,被啃食,被吞噬,直到尸骨无存。

陈然和辉榕是有谈论过的,在辉榕上岸之后,他们有过几次长谈。两个迷惘的年轻人在那算账,算买车多少钱,买房多少钱,娶妻生子又要多少钱。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买车还能想想,买房的话靠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娶个媳妇,算上彩礼三金这些七七八八的,怎么着也得三四十万吧?毕竟彩礼的话,他们周边村子里的姑娘就要十几万了,普遍的行情是这样的,如果娶了城里的媳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辉榕那时候和他说过,他父母有些积蓄,买车是没问题的,但是买了车就别想买房了,买房的话首付都不够呢,还要背上几十年的贷款,那又何苦呢?辉榕说那是他父母的棺材本,他不忍心,不愿意也不可以为了自己的生活让父母这样付出,哪怕父母心甘情愿。

那天晚上躺在乡镇政府宿舍里那张小床上的两个人,他们说了很多,交换着彼此对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想法,对彼此未来的茫然,最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沉默是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