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番出得远门,两人都备了许多换洗衣物在包中,此刻吃罢了鱼,方珩重又去找了身干净的衣裤来。夏安捏起手指,吹一声响亮的口哨,黑马在这山野当中逛了许久,啃饱了草,此刻听得主人呼唤,撒起欢跑了过来。两人翻身上马,一前一后朝山脚下的村落行着。
“汤山在东南面,若是朝那朱雀宫去,咱走南岭的关道近些,往雁山来,却要绕上老大一圈儿,你这样安排,总不能是为了钓鱼?”
“时候富裕,多绕些也无妨,权当扯你来散散心。”方珩耷着眉眼:“村里有个人,我想着带你去见。”
“你便给我引荐些甚么人,我可识得?”
“福伯。”
“啊!”
夏安心尖儿猛地一颤,嘴唇嗡动了一会儿:“你见过福伯了?”
“没,前些年打祭典上见过两回,老爷子怕是没认出我,只支了个车,搁你家门口卖些糖果儿之类,这两年才搬到村里住着。”
她听得有些揪心,抿着唇瓣儿,软着颈儿不说话。
“你这一去,思归小弟在家便没了人照顾。”方珩催马上前来,只跟她并排走着:“我托人探听过了,这些年,老爷子过得也不好。”
“你有心啦,还要替我想着。”
瞧着夏安脸色不太好,方珩只把到了嘴边儿的话憋了回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你是想问,我当日遣散家仆,是何缘由?”
夏安一眼瞧得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儿,她心思何等细腻,方珩此时被点破心中所想,只怕惹得她不快,嘴里便换了副打趣儿似的语气。
“你脾气任性得很,又凶,又倔。只倒是个极重感情的性儿,若说是拿他们撒气,我是不信的。”
闭着眼睛等了几个呼吸,还好,没挨揍,睁眼望去,她还是那副怅然若失的样儿。
“我那时还小,不懂得甚么法度人情之类的玩意儿,只是边关一打仗,娘脸上就是副忧心的模样,我初时只道她担心爹爹,后来爹爹死了,娘没守得丧,急匆匆的就往边关去赶,你瞧那丧礼,人走茶便凉了,这些事都摆在我眼前。夏家若要倒,我自不必拉着那些下人们一起,如今再去想,若是当日,娘没去拦那胡骑入关,只怕我府中上下,早也被那皇帝老儿砍了脑袋去。”
“嘘,嘘!你且悄声些。”
“悄个屁!我说的出口,还怕他去听!”夏安磨磨银牙,又是一副要咬人的模样儿,也没打招呼,她催起马来朝前疾奔出去,待又跑得二三里,到了村口,方才勒马停下。方珩紧随而来,胯下马儿跑得呼哧呼哧的,便就这么转瞬的工夫,夏安的面色已是恢复如常。
“总之多谢你了,往后我也不再拿龙鱼那事儿来取笑你,咱俩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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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村子不大,将将不到百户的人家,四周林木长得茂密,每家每户都养了些鸟雀之类。便也腾不出甚么空地方去种谷稻,只在自家院前种些青瓜野菜,瞧着倒有些世外桃源的样儿。天色已是暗了下来,两人牵马溜了一会儿,来到一座细窄的小屋前头。
“便是这里了。”
方珩从马背上卸下两个布袋来,交与夏安手里:“你去,你去,俩人且聊着。”
翻开来瞧,一袋里装了些精米,两条柴火腊肉,还有几个鸭蛋,另一袋是两坛子老酒。
“你不随我同去?”夏安的大眼忽闪了两下,瞪得跟铜铃似的:“我可不喝酒。”
“坏菜玩意儿,这是你带给老爷子的,你喝个鸟?我且去找个大些的人家,求人家教咱们借宿一宿。”方珩指了指眼前的小屋,凑上来咬着她的耳朵:“这儿住不下,咱别扰了老爷子。”
他牵着两匹马,径自朝前面去了,夏安心里稍微有些不知名的忐忑,几次将手抬到门前,磨叽了一会儿,又再悄悄放下去。
在门前蛄蛹了好一会儿,房门竟从里面打开条缝儿,自里面钻出只奶白的雀鸟来,叽喳瞧她一眼的工夫,振翅直朝门外飞去。她反应极快,出手又快又准捏住鸟腹,捧到手边一瞧,正赶上老人自房中推门而出,两人一同“呀”的叫出声来。
夏安喜欢这鸟得紧,捧着鸟身交还到老人手中,开口满是艳羡赞美之意:“这银肩雀少见得很,老丈当真是好福缘。”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小崽儿顽皮,却总爱往外去跑。”许久未有人来拜访老人,他接过雀鸟,眼神只在夏安身上来回打量着:“不知姑娘从何处来?”
“福伯?”
眼前的少女带着半分怯意,笑眼盈盈的瞧着他,一声称呼如惊雷般于他耳畔炸响,能叫自己福伯的女娃娃,算了算,年岁也差不离,他又细细去瞧她的面容,眉眼间愈是透露出几分熟悉,比小姑娘成熟些,又比做娘的多些孩子气的欢脱,只是少女个子太高,高到快要超出他半个头去,他有些不敢去认,颤颤巍巍的,试探着开了口。
“小......小姐?”
“我已不再是小姐的身份,福伯只唤安儿便好。”
“啊!”
浑浊的泪水决堤般从老人眼中滑落,他扶着夏安的胳膊,双手止不住的抖动。
“好孩子,长得这样大了,安儿长得这样高了!”
雀鸟失了束缚,却没来得及逃,它只被夏安瞥了一眼,啾啾鸣了两声,飞到她的肩头立着。
“好孩子,快来,来屋中坐着,哎!俺老福去寻些果子,咱还做些安儿爱吃的。”
“不忙,不忙。”夏安将手中袋子递了上去:“福伯且歇着,咱爷儿俩......呃,喝两盅?”
老人愣愣的瞧了她一眼,自胸前抚了抚拳头:“好,安儿长大了!哎,你且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