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昨天是二零二二年五月十二日,昨夜我又做了很长的梦。跟帝挚能有几分相像?“半神身离神心,未流芳于万世人间”的帝挚,“居神庭绝神道,几度梦回千古帝业”的帝挚。昨夜长梦或可溯源——银河系中心黑洞露出了真容,我看到了那个超大质量黑洞“人马座A*”的照片——众多人类凝视黑洞时,西王母是否也在凝视他们?我有锦瑟五十弦,于二零二二年五月十三日上午十点零七分,我开始弹响《清角》,伏羲听了能否再度流下清泪?十点十二分,《清角》中止。大荒,大荒,我且问你——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清角》悲凉,往昔旧梦、昨夜旧梦,罢了,罢了;《清角》激越,华胥遗梦、天国遗梦,奈何,奈何?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大约四十六亿年前,地球被撞击时,我还不会做梦;大约五点四亿年前,“盘古开天辟地”时,我依旧不会做梦;大约六千五百万年前,它因为恐龙灭绝而产生痛苦情绪时,我或许有过一丝动容;大约七万年前,超级大火山爆发时,我于微梦中预见到了人类的伟大;公元前一万年,大荒你成型时,我终于能够自由做梦了。八千年的恍惚梦有些依稀难辨,四千年的长恨梦一直都很清晰。可是,那些华丽梦、雄壮梦、烟雨楼台梦、金亭承云梦何至于恍惚难辨?只是因为受了十日同出的影响么?我是天眼天耳、天口天舌、天肤天肌、天心天脑啊,我为什么不能无比清晰地记下那些恍惚旧梦?大荒,大荒,你知道么——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我的那些恍惚梦境你或许能够游历,可我的那些长恨梦境你却没法儿游历。自公元前两千一百七十八年开始,我做过(包括但不限于)以下这些梦——无启国的子民的心脏自然腐烂了,戎之国遍布戎宣王尸,雨师妾站在她的国度里的樱花树下,不死国的不死树枯萎了,华胥神国于万历十五年大修《商君书》,众多英灵在幽冥殿上痛饮歌舞,人类是人类而非奴隶,大羿求取不死药失败了,女丑与刑天一同质问炎黄,黄帝终日沉迷酒色,女魃不敢与蚩尤一方交战,伏羲的“太昊天华曲”逆转了大多因果,句芒匆忙打发了汉武帝的使者,炎帝的躯体在天庭中燃烧成灰,祝融和冰夷终日打斗,颛顼成为了真正的风琼王,帝俊无后,玄冥在万众朝拜之后独上西楼,少昊在距离地面六千四百公里的地方蓄势待发,蓐收一怒而成佛教最大金刚,帝尧于紫禁城中宣讲德政,后土娘娘大战《剑雨》中的转轮王,神荼郁垒封侯万世。我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可我心心念念的又何止这点梦境;纪无华说“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我知道他只是想宽慰我而已。大荒,如果你还在,不知我所赘述的这些梦能唤起你几分回忆?
——我希望许过的愿望一路生花,将那雨中的人藏在屋檐下。我不在乎此时我在弹奏什么乐曲,它已不是《清角》,它也不是《九韶》,它好像是我最近听过的《一路生花》。大荒,我知道你对音乐审美毫无偏见,词也好曲也好,你只会看到听到好的一面。你不会永远停留在庇护之中,哪怕我的愿望有无穷力量你也不会停留其中;可是,可是,我真希望我能永远将你藏在雨中的屋檐下。
——圣因文明道,旁通而无涯,日用而不匮。为了缓解乃至终结过去四千年的虚无,也为了抵抗已经到来的和即将到来的虚无,大荒,我决定将神元七千八百一十二年到神元七千八百二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两千一百八十八年到公元前两千一百七十八年)这十年间的一些事情详细还原出来。可如果是单纯地讲给人听,想必流传方面会存在不少问题。我想过除讲述外的其他方式——视频当然是最优选,可我没钱拍摄大制作电影或纪录片,我也没有仅凭短视频还原那些事情的技术,再者,无论是大成本制作的长视频还是小成本制作的短视频,其实都无法最准确地还原我所要讲述的内容;游戏也是选择之一,可受限于当前游戏制作技术、我的制作资金之少等因素,此选择也只得搁置……若要在近几年的时间里最大程度还原那些事情,思来想去,恐怕非文字不可。文字确实能够承载无穷的信息,也能够创造无尽的虚实——虽然现在其显得老旧、平乏、缺乏新意、不合时宜——华胥神国还在时我就是这个看法。那要以何种文体还原那些事情呢?为宜传达度、宜表现度、宜传承度等计,选择小说显然最为合适。我不需要以文明道,我也不需要旁通无涯,我更不需要日用不匮,当然,这是针对功利实用而言的;事实上,在面对虚无方面,我需要以文明道,我需要旁通无涯,我需要日用不匮。我想要自我实现,我也想要无双情爱,这两样我确实达成过、拥有过,但什么能够证明我曾经达成过、拥有过呢?还活着的亲历者、知情者寥寥无几,何况他们难以深入我的意识世界。那就唯有这本小说了。我那纠葛于黑色能量和五彩躯体之中的私爱私恨、我那明灭的生之逆旅和我那开谢的不悔不回、我的齐天四国和我的众生山海、我沥在神历岁月里的神血人血和我拼在诸世画卷上的他们它们……唯有我的这本小说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二零二一年春节期间,我找上了纪无华。我需要一种强弱适中、色彩均和的文字性格,这种文字性格必须包含这几个要素——可堪一用的逻辑体系、较为强烈的个性表现、如“下里巴人”一般的现代汉语语言组织能力、对“阳春白雪”心向往之的坚定文字信仰。大荒,你兼有普世之美和绝世之美,叙述你的青春年华的文字自然也得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匹配性;但我所需要的文字性格又不能耀眼夺目,所以不能选取现当代(还在世的)的好手强手、名家大家的文风。因为在自我成长方面,大荒你还没能走到尽头。在一众可选对象中,我最终坚定选择了纪无华。诚然,才气高过纪无华、功底强过纪无华、灵性胜过纪无华、命数好过纪无华的可选对象不在少数,可我最终就是选择了纪无华。在兼具一定才气、一定功底、一定灵性、一定命数的基础上,纪无华拥有两个至关重要的秉性。在秉性对比方面,纪无华当然不是你大荒的对手——纪无华是极其直拙和极其执着的,大荒你则是无比直拙和无比执着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纪无华像是一个追求文道的武人。他所追求的东西一直在明显化、凝练化、高远化、二元化,也许有一天他将于高堂之上和酒而歌,也许有一天他将于牢笼之中拥抱至暗,但在当下,我认为他在与我互相成全。在即将动笔的当今,纪无华依旧没有从现实的泥潭中挣扎出去——据他所说,从一八年十一月入职开始,他所度过的由衷开心的日子是屈指可数的,辞职的唯一出路早已被爱意弥漫的家庭断绝、歌舞不能的梦境夜夜受到人为力场支配、最近的一场爱情葬身于自身性格的丑恶、不够暴烈又不够强大的中庸之心只得卖笑哗众,绝望体现在方方面面。我没法切身体会,可我很清楚地看到了纪无华那微薄可怜的物质需求是如何被轻易满足的、那恢弘庄重的自尊理想又是如何被轻易践踏的。在此我有必要如实说明——一九九四年出生的纪无华,生于农村且童年长于农村、初中高中就读于县城、大学就读于普通211的纪无华,小时候桀骜好斗擅哭擅闹、青春期于刻苦求学之路上一往无前、青年时期带着良知沉湎于软弱繁荣的纪无华,饱受脱发困扰的纪无华——他活成了跪着要饭的样子,他活成了没有盛夏的样子。如我所见,比纪无华难过的人多到几乎数不清,可我仍旧同情纪无华,矫情也好脆弱也罢,总之我同情纪无华。希望如我所愿——将那雨中的人藏在屋檐下的愿望——希望假借集体之名的恶意剥削少一些,希望“非我即恶悖我即错”的精神践踏少一些,希望“与我殊途皆为下品”的蔑视轻视少一些,希望练达人情对纯真人格的暴力改造少一些。纪无华没有多大的错,他只是想孤独地走他自己的路,他只是想静默地成为于社会无害的少数之一,他能有多大的错啊。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我是“虎首朱发而有角,四足为飞云之状”的白泽,我有近乎无限的五感范围、近乎无限的信息储存量、近乎无限的存在时间;可我不是“人”这种生物,我也不具有独断自己乾纲的蒙昧、无数残缺造就的狭隘、倏忽行走一世的短浅。好似那些亲友倾尽毕生之力留给我记忆;以现代汉语叙述神国语系下的故事,好似归根落叶朝向母树的回魂;又好似神身人心的清醒共语。以有限人力,想必在书写过程中要产生为数不少的、自然而然的错漏,比如对众神与诸人的心理活动的模糊揣摩、对神界和人间的社会体系的片面认知、对复杂人际关系的残缺性还原、对一些复古要素的后世化表达、人物对话的创造性添加、自我情绪的瞬时性插述、客观数据方面的错误、某些重要线索的遗漏……我想我应当尽量避免插手修正,不完美存在才是心血付出的最完美交代。
——千里一回首,万里一长歌。“鄙人”白泽只是一个主要视角。本作主体部分将由彩歌六卷组成,从第一卷到第六卷,卷名分别为《大荒歌》《东皇歌》《阳炎歌》《玄冥歌》《金天歌》《华胥歌》。在此必须强调,“彩歌六卷”是一个整体概念,此概念与本作《序章》《终章》合并,遂与本作之名“彩歌行”互为表里。《清角》终止,就让一切都从一场相遇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