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山腰以上临近山顶的凌云观,由于地处偏僻,所在隐蔽,因此与其他寺庙或道观相比,日常十分清净。此时正值午后,凌云观的当家道长林道长正坐在大殿前的一棵古松下,陪一位贵客喝茶聊天,这位贵客带着两个手下,清早便开始登山,快到中午时才到了观里,简单在观里吃些斋饭之后,特意洗漱一番,在林道长的亲自陪同下,到大殿里十分恭敬地给殿里供奉的神仙上了香。这位贵客,看样貌就十分不俗,年过花甲,却身姿挺拔,微胖,头发花白,梳成一丝不苟的背头,脸略微长了些,在一副金丝眼镜的遮挡下,却也恰到好处,鼻梁高挺,美中不足的是,上下嘴唇明显过于纤薄,令林道长在心里啧啧称奇的是,这位年近七旬的贵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脸上手上的皮肤保养得极其好,一点儿老年斑也看不见不说,光溜溜的甚至连皱纹都看不见几条。
林道长伸手指着简陋石桌上的茶水说:“吕施主,茶不是什么好茶,不过,这泡茶的水用的却是我们道观后面山上的泉水,十分甘冽,您尝尝?”那位吕姓贵客微笑点头,伸手拈起一只明显很普通的茶杯,举起,低头用鼻子闻了闻,又轻轻啜了一口,细品了一下,接着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对满头乌发用一只簪子束在头顶的林道长赞叹道:“委实不错,先苦后甘,沁人胸腹,回味无穷。”脸上布满沟壑皱纹的林道长笑着说:“道观日子虽然清苦,每天忙完后能喝上一壶泉水煮茶,是本观上下所有人的一大快事。”瞅了一眼吕姓施主,又说道:“吕施主,多亏了您捐助的大笔善款,还派来通晓古建技术的师傅门帮我们道观修缮了前后殿和偏殿,这莫大功德,我们无以为报啊!”说着站起身,双手抱拳在胸,深深作揖。
吕姓施主急忙起身,拦住他说:“林道长,千万别这么客气。能为各位潜心修道的道长们做些事儿,也是我的心愿。”抬手指着飞檐翘角,修缮一新的前后大殿和两边的偏殿,说道:“神仙就该住在这样的居所里。”林道长笑笑,赶紧又请对方坐下,给续上茶水,说道:“最近贫道听领着师傅们施工的王经理说吕施主精研黄老之学,家中道教经典伸手可取?”吕姓贵客急忙摆手说:“林道长,别听他胡说,精研可绝对说不上,我就是闲暇时间翻看翻看。”喝了口茶,看了一眼林道长,有些严肃地开口道:“林道长对长生不老的说法怎么看?”林道长沉吟了了一下,答道:“我只见过活得久的,却没见过长生不老的,虽然道教中有飞升的说法,可毕竟没亲眼见过。何况庄子也曾说过:我本不欲生,忽而生在世,我本不欲死,忽而死期至。恐怕对于所有人来说,人生不过是来去而已。”
吕姓贵客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道长说见过活得久的,那人又是活了多久?”问话的同时,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道长。林道长答道:“贫道的一位师叔祖,道号玉贞子,去年才羽化,得享仙龄一百零一年。这是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实在不敢乱说。不过,民间的百姓活过这个年龄的,也不在少数。”吕姓贵客点了点头,似乎蛮有兴致地接着问道:“道长的这位师叔祖,可曾向道长提到过这红鹿山上曾经有一位得道高士,道号玄阳子的?据说当年这位高士可是医武双绝。”
林道长有些明白了,这位吕施主今天不辞辛苦登山而来,可不是闲着无聊来吃斋上香或者视察自己的捐助成果的,他口中提到的那位玄阳子,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听他的意思,似乎对长寿甚至长生不老有着更大的兴趣。他不露声色地说道:“吕施主,不瞒您说,我师叔祖还真的说起过这位玄阳子,并且他和我那位已经羽化的师叔祖玉贞子是师兄弟,论起来,贫道该称他为师伯祖。当年他们一起在凌云观修行,玄阳子师伯祖本该接替住持之位,却突然和山下的某个道观发生了冲突,一怒之下出重手伤了人,然后离开凌云观,下了红鹿山,贫道的师祖当年正在外四处云游,被紧急召回凌云观做了住持。”
想了想,又说道:“据我师叔祖玉贞子说,他这位师兄,是半路出家,确实武艺高强,自幼专练七十二路擒拿手,出手就断人关节。医术也极为精湛,犹擅正骨推拿针灸。不过,贫道师叔祖说,他这位师兄,对药学上似乎更为痴迷,研制出了不少专治刀枪红伤的药物,无论多重的外伤,内服或外用上他的药,效果立竿见影。后期他又开始研究治疗内伤,也是大有所成。之所以和山下的那个道观起冲突,好像是因为那个道观里有个被贫道这位师伯祖视为知己的道长,偷了他的几个秘方要卖给几个日本浪人,师伯祖上门讨要,那位道长不承认不说,还仗着有几个日本浪人撑腰,想抢走他的所有治疗内伤外伤的秘方,玄阳子师伯祖一怒之下,打伤了那个他视为知己的道长,又把那几个日本浪人每一个人都弄残了一条腿,撵下了山,为了不连累凌云观,假装在观里大闹了一场,就此离观下山。”
那位吕施主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半晌不语,喝了一口茶水,开口赞道:“这位玄阳子道长,还真是恩怨分明,行事果决。”林道长说:“是啊,玉贞子师叔祖透露过,玄阳子师伯祖老家似乎在辽南某地,祖上历代行医,在他三十多岁时,某天独自进山采药,等第二天天明到家时,却见大门紧闭,敲门也没人来开,他跳墙进入,发现家人系数被杀死,前堂药店和后面住宅被翻了个乱七八糟,自己平时秘制的药丸儿全被拿走,药柜上插了一把系着黄色布条的匕首,这个黄布条让他立马明白凶手是谁了。强忍悲痛处理完家人的后事,他便进了山,趁夜色爬进了一个胡子的山寨,把胡子头和他的二十多个手下挨个捏碎了喉骨之后,用他们每个人的系着黄布条的匕首捅在心口上,然后一把火烧了那个胡子窝,之后就来到红鹿山上,在凌云观出了家。”
吕姓贵客不自觉地抬手扶了扶眼镜,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说:“嗯,快意恩仇!”然后看向林道长,问道:“不过,据我得知的关于玄阳子道长的信息,似乎他不仅会治内伤外伤,好像对用药物延长人的寿命也颇有心得,不知道他在贵观留没留下一些相关的秘籍或笔记之类的?”林道长笑了笑,说:“贫道师叔祖从没说玄阳子师伯祖有这样的本事。至于秘籍或者笔记,吕施主,您也知道,三十年前,这山上的所有寺庙道观几乎都被抄的差不多了,出家人也大都被赶回原籍还俗了,最近这十几年,凌云观也才略微恢复元气,这还得感谢像吕施主这样的大善之士的捐助,才让我们这凌云观日趋恢复原貌。”说罢,又双手抱拳,向对方表示感谢。
吕姓贵客也急忙摆手连称此乃应当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林道长,玄阳子道长的高超医药之术,可有徒弟或后人传承下来?”林道长答道:“倒是听玉贞子师叔祖说过,玄阳子师伯祖下山后收了一个徒弟,后来如何,玉贞子师叔祖就不清楚了。”
吕姓贵客抬头看了看天色,微笑着对林道长说:“跟修行之人聊天,时间就是过的快。感谢林道长的款待,我也该下山去了,以后有空再来讨林道长的茶喝。”说罢起身,向林道长抱拳告别,林道长热情挽留让他在凌云观住下,这位吕施主不肯,只好送他出了观门,看着他在两位跟班的陪护下,一步一步下山。林道长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目送,心里却在想着:“看来又有人惦记上了玄阳子师伯祖的药术秘籍了,也不知他的徒弟还有没有后人,什么时候能来取主殿塑像底下那个密室里用油纸包裹的两本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摇摇头,返身回观。
吕姓贵客很轻松地走在下山的台阶上,两个陪护的青壮年男子一上一下地小心呵护,生怕他摔倒。这个头发花白年近七旬却身子灵活得如同一个中年人一般的吕姓老者,举目四望红鹿山上不同一般的初秋风景,面无表情。向下走了一会儿,老者出声道:“志强。”后面的男子急忙上前问道:“干爹,有什么吩咐?”老者说:“你去东面距此不远的的柳河镇,向镇上的老人打听一下,当年是否有一个老道士在他们那一带出现过或者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位老道士医术挺好。注意方式,打听得尽量详细些。”男子应声是,便快步向山下走去。
吕姓老者停下脚步,琢磨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地大步往下走,吓得剩下的那个不知是他干儿子还是跟班的急忙扶住了他的一边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