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保大二年冬，金军攻破南京析津府，逐步拿下燕云诸州，加之宋朝背叛盟约，梁正城俨然成了一座孤城。时任梁正节度使的“辽世王”耶律北孤，眼看大势已去，为保全举城百姓不得不向金国献城投降，又觉拱手让城，寡德失义，愧对君王，只待金人许诺入城后饮剑谢罪。金国负责攻城将领完颜服贤念其年少英雄，又是深得民心，杀之不能服众，故而答应和平取城。
金军入城后，完颜服贤以契丹百姓性命逼迫耶律北孤再与其女完颜涵江成婚，涵江看出他的不愿，便答应让他与原配破镜重圆。一次宴会后，涵江的兄长喝醉酒，搭着北孤的肩膀嘲笑他先前娶了民女为妻，又说道：“原本我想攻下梁正后好好品尝这位王妃的，谁想你早就将人安排到宋国去了。”北孤闻言，恼羞成怒，多亏被身旁的涵江拉住。
直至回房后北孤的怒气还没消，猛地抽出墙上的宝剑砸碎一只花瓶，“可恶的金人，欺我太甚。”侍女上前劝慰不行，便向涵江说道：“夫人，你快劝劝姑爷吧，我们一众金人中姑爷就听你的了。”涵江也知道不能任由他胡来，遂抽出墙上另一把剑，挡下北孤砍向桌角的剑。涵江强迫与他对剑，北孤只是文人出身，不出三招就被习武的涵江挑落了剑。涵江用剑锋指向北孤，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北孤说：“你跟他们一样，看不起我们辽人。”涵江站在他面前，将宝剑落下，指着他说道：“汝敢再言一句乎。”“在这儿，你们每个金人都鄙夷我这个辽国的王公”北孤出手打向她的手，涵江快速揪住他的胸襟把他拉向自己，又从后面死死地锁住他，贴在他耳边冷冰冰地说：“你看看你，文不能治天下，武不能定乾坤，除了空有一腔爱民之心，你还有什么。事到如今，做了阶下囚，还拿着先朝的封号说事，一点不知隐忍，是该叫人看不起。”北孤内心又酸又恨，拼力去挣脱，涵江不忍笑道：“怎么，连我都克服不了么？”北孤说：“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是你父亲以全城百姓要挟我与你成婚。若非如此，我已杀身成仁，安能受此大辱，这就是我们文人的气节。”“文人的气节吗，我听闻古时有两位贤人拒食周粟而亡，汝又是怎么做的。”北孤被她押在床上，辩驳道：“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周王厚德载物，天下云集响应而最克暴商，此时急需能人志士励精图治恢复基业，还百姓以安饶。而伯夷叔齐却以武王不仁不孝为由避世不出，纵然武王有错，这天下百姓又有何错，不以苍生为念虽秉持了气节又有何可取之处呢！”涵江说道：“既然你知道其中的道理，我再问你，适才你那样和这两位古人又有什么差别。”“这……”北孤对不上话，挣扎的动作逐渐平息。涵江放开他，带着哭腔抱怨道：“自打金军进城，你我食同桌，寝共席，作为一个质子，我们那里对不起你了。旦有金人轻薄了你，你就是义愤填膺，怒形于色，险些与人厮杀。然而你可知每每你任性之后都是我出面替你包圆，一来二去人们反而都讥笑我，说我嫁给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窝囊废物，。”北孤闻此，汗颜非常，伸手牵住她说道：“鄙人所为，实在抱歉，而今能得尊卿开化，真是万幸，还愿尊卿不弃鄙贱，他日复请赐教。”涵江反握住他的手，格外发力，让他疼痛不已，说道：“以后还在我面前装上人否？”北孤向外扽，怎奈不如她力气大，被她死死攥在手里，无奈只能认怂，说道：“你知道我武力不如你，你就别用力了，真要疼死我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嘛。”
涵江望他吃瘪实在好玩，于是放开了他，批评他说：“你看你孱弱的，连我一只手都对付不过。”“你拣我不善长的算什么本事”北孤说：“敢跟我比咏经颂典吗？”“不就是背书嘛，能指望它保家卫国吗，我不跟你比”涵江走到梳妆镜前，坐下卸妆。北孤歪头对着她说：“不比？是不行吧，没这个能力吧。”涵江一面微笑，一面拆头发，对他说：“怎么，蹬鼻子上脸了，敢这么跟我说话。”北孤低头说：“你真把我当质子了吗。至少我们还是名义上的一对……”涵江瞧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北孤摇头说：“我看不透，一会儿是谈笑风生、相敬如宾，一会儿又是唇枪舌剑、手脚相加。”涵江端详铜镜里的自己问道：“别说这个，你觉得我好看吗？”北孤与她靠在一起，两人望着镜子里的一对，念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涵江摇头说：“我是大俗人，听不懂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北孤伸手搂住她的腰，说着：“看见你，我自然就想到‘弓腰姬’，明明是一种精明干练的女英雄形象，却给人一种温柔怜爱的闺秀感。”涵江看一眼他的手，让房内的侍女退下，转而去凝视他的眼睛，北孤慌忙放开，对他说：“鄙人失礼了，还望见谅。”“你刚才的眼神真灼人”涵江起身走开，北孤望着她走出房间没再说些什么。
莫约一炷香时间后，涵江一手揉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拨着帘幕出现在北孤面前，应该是刚沐浴回来。北孤正在聚精会神地提笔作文，听到她的呼唤后才反应过来。涵江问他在写什么，北孤答道：“写给我在南方贱内的慰问信。”涵江只嘱咐他别早些休息便上床就寝，北孤虽应了，但还是到半夜才熄灯。
翌日，北孤起床时涵江还未醒，出门时迎面撞上涵江的侍女阿鲜，阿鲜拦下北孤问道：“姑爷起这么早是要去哪？”北孤左右突围不行，阿鲜又说：“夫人说了不允许你一个人出门。”北孤说：“我就是出门见个人，犯不着你们操心。”“不行”阿鲜说：“姑爷你出门肯定要生出是非，我绝不会放你出去。”北孤一股脑冲过去，阿鲜拦不住只能看着他离开。
北孤一路上小心翼翼，躲着金兵穿过一条又一条巷道，最终来到一个破落的宅院，在那里蜂聚着大量的契丹百姓。北孤慢慢往里走，百姓陆续拥上前，他们还能向北孤行礼，北孤亦向他们还礼。北孤望着往昔休戚与共的百姓沦落至此，险些落下泪来，他抹去眼里的泪，将百姓揽到身边，取出荷包里的碎银一一分发下去，说道：“乡亲们，是我对不起你们，我这最后还有点银子，你们拿去吧。”有个老者接到一块碎银，举起他的扶杖对北孤说：“世王大人，你发给我们银子也没用，照旧会被金人抢去的。”底下人随即附和起来，说道：“是啊，世王大人。金人残暴不仁，贪得无厌，吾等虽不受杀戮，却比杀戮更恶，请世王大人带领我们反抗吧。”这群人尚有不少的辽兵，他们闻言遂振奋起来，举拳过头，异口同声地唤道：“世王大人，再带我们冲一次吧。”北孤看见他们的反应，心里是五味杂陈，连忙安抚道：“金人剥肤椎髓，恣意横行，我和各位一样是深受其害，怎能不思抗争。然而这样做不仅不能改变现状，反而会牵连更多无辜的契丹人。自金军东起关外以来，天下纷然，烽火连天，四方扰攘，生灵涂炭，至今京师既下，朝纲崩摧，君主流离，王师无望，又因故盟背叛，腹背受敌。因此，纵使我等夺下梁正，到时又该如何面对四面八方的敌军呢。”底下又有人质疑道：“你是金人的女婿，莫不是因为受了金人的好处，甘心做金人的俘虏了吧？”北孤指天发誓道：“在下所为绝非见利忘义，实是为更多契丹百姓能平安走下去。”
事后北孤正与百姓们聊天慰问，突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辽人慌乱冲进院落扑到在北孤脚下，哭喊着救命。北孤见状忙扶持他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乡亲快起来吧，有话好说。”辽人扶着北孤的胳膊，神情十分恐惧，气促地说：“世王大人，我兄长他被完颜大行杀害，现在正杀奔而来。”北孤惊讶，忙问道：“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起了杀心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边的老叟叹气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完颜大行等人多次来劫掠妇女，他兄姊前日不堪受辱自尽了，于是兄弟二人欲谋杀了完颜大行来复仇……”老人话音刚落，完颜大行已带着军马排在他们面前，大笑道：“你们这些辽人，我们留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却来行刺，真是不知好歹。来人，将这里所有的辽人都杀了！”“住手！”北孤从难民群中走出，立在他们前面，对完颜大行说：“‘和城之约’难道你都忘记了吗？”完颜大行看清是北孤，淡然笑道：“我还是谁呢，原来是咱金人的赘婿啊，怎么不去给我妹暖床，跑到这鬼地方逞什么英雄。”北孤无视金兵的讥笑，一本正经地说：“有我在你就休想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辽世王’呢，在我们金人面前不过是一牧畜罢了，心情好了就养着，心情不好就杀了”完颜大行点手下令道：“碾杀过去，一个不剩。”北孤反问道：“各位将士，你们当中有不少也曾是我契丹的士兵啊，你们真忍心对手无寸铁的同胞下手吗？”金兵整体动摇不前，北孤继续追加道：“自法天太后摄政以来，奸佞当权，朝政废弛，官僚四起，横征暴敛，又是攻占连年，哀声连天，人民心寒；天庆年后，金起辽东，连克数城，凡是辽兵降者悉数投金，此非契丹薄义懦弱，实是上层倒行逆施所致。国家不公可百姓何罪之有，诸位或有父母，或有妻儿，倘若其知尔等助纣为虐，残害手足，岂不心寒，他日魂归泰山又该如何面对他们呢。”金兵有人哗变，但等金人反应过去开始杀害叛变者，这场闹剧便被镇压下去。“耶律北孤，你巧言善辩，蛊惑人心，我誓杀汝”完颜大行直指北孤道：“生擒北孤者，赏钱百两，官生一级。”难民们挡在北孤面前，欲以死相拼命，可北孤却甘愿被金人擒住。北孤被押到完颜大行马下，大行下马说道：“我本念你是吾妹之夫，杀你有损我们兄妹情谊，可你妖言惑众，险些害我兵变，留你早成祸患！”于是把刀架在北孤后脖上，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北孤望着底下为他下跪的辽人，说道：“事到如今，我能有什么遗言呢，只望将军不要再杀戮我这些可怜的子民。”“到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死心，我就要让你知道，你什么也做不了”完颜大行令左右抓来辽人，在北孤面前一刀杀一个，北孤挣脱不能只能空愤怒，大行说道：“看到了吧，你什么也做不了。现在，我要将这些人全部杀掉。”北孤悲痛欲绝，流泪说：“昔日献帝时，曹氏乱臣瓦解朝堂，假‘禅让’之名以魏代汉；而四十五年后，司马氏故技重演，以晋代魏，可仁义不施，假威作福，终为刘裕杀尽，此真天道轮回也。”完颜大行闻言大怒，一脚踢开手边的辽人，冲北孤吼道：“汝是在咒我大金，好，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罢举刀过首要向北孤砍下，北孤已闭目就范……
谁想辽人再次起义，连难民也跟着加入进来，北孤被救下，完颜大行等人被两面包夹。辽人数倍于金人，纵使金人装备精良短时间也难以拿下。终于，完颜服贤带人赶到，将所有人包围才止住。完颜涵江跑到人群里扶起北孤带他离开，路过大行时，北孤撂下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乃亘古不变之理，还希望将军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