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她苦笑着。
“您一开始便知道会是这般结局!”她死死的盯着他,无力的问。
“……”回答她的却是略带躲闪的沉默。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等我!”她说。
“孩子——”他终是无法辩解。
她静静地看着他,五百年来,他似乎总是这般犹豫不决,然后他也似乎总是会在这种犹豫不决的状态中选择他作为灵界幽冥王的责任与使命,早就应该知道了,不是吗!
这个世上,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放弃一切毫无顾忌维护她保护她陪伴她的,似乎从来都只有那一个。
可惜从前的她却感觉不到。
……
后来她才知道,所谓的忘生草结灵其实只是灵界一个未经证实的古老传说。
没有谁知道作为怀伤之草安抚灵魂洗涤灵魂的它是否真的能结灵,如此她便成了这数万年来的首位试验者,所幸古老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虽然过程有些艰辛耗费可谓巨大,但最后她还是成功的将他消散的灵结了回来。
看着面前忘生草承拂下已然凝聚成型的灵,轻闭着双眼周身微微散发着淡紫色的光芒,她感觉有些窘迫,五百年了,她似乎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他,一直以来他要么默默无闻的跟在她身后,要么一声不吭的挡在她身前,不管怎样,黑色有些破旧的遮面战衣从未离身,记忆里的他似乎永远都只是一抹无声的黑影,在冥族生活久了,对于容貌,早已麻木,但如今她却爱极了他的颜,心中突然有股冲动——她想让这般绝美的颜能够永远的不被埋没在面具之下,想让他远离一切黑暗与杀戮、禁锢与枷锁、恐惧与怨恨、冷漠与孤独,想给他光明与和平、无畏与自由、温暖与希望、理解与爱。
或许,她该送他去地界土域——那个传说中连神族都羡慕的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人族世界。
……
幽冥戒,幽冥家族的至宝,幽冥王位的象征,拥有震慑与保护、控制与净化、追逐与感应灵魂的力量,关系到整个灵界的兴衰。
毫无疑问,它可以做到她想做的。
作为幽冥殿的下一任尊主,幽冥王位的合法继承人,想要提前接管幽冥戒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这是有先例的,听闻她父亲的祖父,也就是那个不知正躲在什么地方享受生活的从未见过面的曾祖父,在加冕成为幽冥王位继承人后不久便继承了幽冥戒。
所以,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幽冥戒的继承仪式很繁琐,在经历了诸多复杂的程序后终于到了最后,据说最后幽冥戒会对每一任新侍主进行加持,这种加持由前任侍主设下,不同目的不同程度不同形式——当父亲慎重的将作为王位象征的幽冥戒戴在她手上时,她便感觉到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灼热刺痛感迅速的席卷了全身,不同于灵魂撕扯,亦不同于身心俱裂,这种痛似乎无法用任何力量抗拒,它肆无忌惮的焚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个细胞。
片刻之后,她的思维开始涣散,朦胧中似乎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嘶吼,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模糊的意识里——幽冥戒正吞噬着她作为神的那一半。勉强定定神努力的看向不远处的父亲和他身后的那群魂殿长老,那一副副仿佛早就知道一切的神色再一次让她陷入绝望,心中那一点仅剩的对于父亲的念想顷刻之间不复存在。
原以为他是有他的无可奈何,原以为他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原以为对于母亲他应该是爱着并愧对着的以至于对于她也是一样,没曾想——他根本无法容忍她身上这来自于母亲的作为神的那一半,什么成为幽冥王位的继承人得到幽冥戒拥有至高地位绝对权威后便能得到冥族的认可真真正正光明正大的成为最让他骄傲的孩子,这都是屁话,他从一开始便想要彻底消除她身上的神族血统,他从一开始便同冥族所有冥灵一样,认为她是一个异类。
两滴灼热的泪从眼角流出,她无力的倒在地上,慢慢的感受着神灵被焚烧殆尽,血液被灼烧至沸腾,幽冥戒的力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所幸最后的结果值得欣慰——她终是成为了幽冥戒的新主人。
……
牵引亡灵轮回往生的路并不好走,即便有幽冥戒照拂,他仍然走的很艰难。
“我——认识你吗?”半路上,他突然停下来问。
“不认识!”她努力平静的回答,忘生草结的灵,过往的记忆似乎回不来。
“是吗?”他问,同时内心泛起一阵失望。
“是!”她心虚的看着他,曾经她用他的命抵消罪恶,换来对自身的救赎,现在委实不敢说自己认识他。
他沉默了,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好像在思考着些什么,良久之后他转头默默的看着她。
她故作镇定,扭着头看向四周。
接下来,便是一路沉默。
许久后,她们终是走到了尽头。
渡灵路的尽头便是往生结界,往生结界通往人类世界,踏过结界,往事成灰,记忆成烟,对于人族来说,这才意味着新的开始。
“你会同我一起吗?”他问。
“不会!”她说。
“那——你会在这里等我吗?”他问。
“会!”她说。
“那就好!”他说着,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可那时,我应该认不出你了!”
“对!”她说,“可我会记得你!”
他沉默,看着她,却始终不愿离去。
“走吧!”她沉思片刻,终是挥手将他送进了往生结界。
那时,她曾想,这便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