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有节奏的滴滴答答,车轱辘若即若离的撩拨着咸阳城的青石板。
狭小的车厢内,虞婉肚子一人卷着被子,将自己狠狠的裹在里面,宛如冬日里太阳底下的一坨猫咪。
毕竟是大病初愈,甚至还没好透,虞婉的脸色很难看。
但,身体的难受,敌不过虞婉内心的咆哮:
(ノ=Д=)!!
为什么别人穿越可以同名同姓同脸同语言甚至父母兄弟都能相同,到了自己这里,一切巧合都不存在,举目无亲。
咸阳城中,行人已经开始恢复正常,甚至因为连日的封禁,出门的人比往日正常时还要多的多。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或是一家三口凑出来的一套衣服狼狈的在街上蹒跚,或是破旧的板车在石板路上撕心裂肺的呻吟。
一架马车,在这样的路上行驶,并不突兀,却又显得那样不合群,所到之处,行人皆退避三舍。
秦制马车是战车演变而来,前半截均是御手位置,只有后半截不到一半的面积是车厢。
车厢顶部盖着一顶巨大的竹伞,这便是封闭车厢,舒适度是谈不上的。
但二马拉车的配置,依然是咸阳城中军事贵族的专属。
大病初愈的人,经常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明明身上依然很怕冷,但是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虞婉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很清晰,在阵阵忍不住的咳嗽声中,在阵阵头晕目眩中,虞婉清晰的知道:
项羽称王后的第一件大事,正在发生。
“咚咚。”
恍惚间,听到车厢上传来两声敲击,只听一人道:“少君,到了。”
虞婉这才发现,车厢外的脚步声多了起来,似是有很多人。
努力从被子的封印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从帘子的角落里,看到了前方的楚军模样的士卒。
这是一处里,里门口不下数百个兵卒持戈以待,拥挤在一起,虎视眈眈。
沿着里墙,一队队兵卒穿梭巡逻,打眼一看,亦是不下数百。
再看去,里的里面,俨然亦是同样装束的兵卒,把手在门内,与外面的兵卒对峙。
实力对比悬殊!
但,这并不是在打仗。
“曹无伤。”
“臣在!”
“咳咳……”
到底是没好透,大病初愈的身体不足以支撑虞婉再发出往日里色厉内荏的娇叱,虞婉有气无力的道:“开进去!”
“喏!”
马车向里内驶去。
不出意外,被拦下来了。
不等虞婉开口,曹无伤和清,一男一女,一左一右,麻溜的从马车上滚溜下去,走到前面,同兵卒交涉。
虞婉这次出门,就只带了这两个人。
不再惧怕暗中的刺杀,不再担忧突如其来的埋伏,不再想着总有小人要害朕。
毕竟,“快要死了”。
苟如果有用,躲在温暖的炭房里舒舒服服的猫冬不香吗?
曹无伤指着车厢,又出示腰牌,表明身份,旁边的清七手八脚的比划着,叽哩哇啦。
门前的一员小将,看到了马车,也看到了腰牌,看到了清身上独有的咸阳宫宫娥服饰。
秦始皇偏爱鹅黄色,因此咸阳宫中宫女统一都是穿鹅黄色直锯制式服装。
但,小将不为所动,坚定的摇头拒绝,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主君有令,封锁太尉府”,一脸冷酷。
秦时的达官贵人并没有住高大的府邸,而是在里内,在里市制度下,编户概念被无差别的执行着。
此时的里监丞早已不知躲在了何处,此地全然被军事接管。
曹无伤脸色难看的回来通禀:“臣无能。”
这是曹无伤投靠虞婉后第一次出任务,本以为是护送虞婉去某个地方,没想过是去钟离昧府邸,更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虞婉掀开车帘,侍女清忙跪在车辕上搀扶。
此时众人才看到了这位的真容,似是刚刚打压了对方的气势,里门前的兵卒甚至敢光明正大的打量着这位天下第一美女。
一双秀气的小脚上,踩着一对赤色玄鸟登云履。赤色做底的宽大的直锯道袍上,一只只玄鸟穿云直上。
宽大的同色腰带缠于腰间,勾勒出一副弱不禁风的盈盈一握。腰左垂下一只晶莹剔透的貔貅玉佩,玉佩下上又挂了一对雪白的玉贝禁步穗子;右侧挂着一柄长长的配剑。
美眸如月,青丝如瀑,簪钗闪耀,却也难掩面上的灰白,更添一抹娇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狠狠的揽入怀中,难以把持。
即便没有腰牌,这样的装束和气质,也绝不可能被冒充。
“咳咳……”
冰冷的空气灌入喉中,引得一阵难以抑制的咳嗽。
虞婉并不在意一群男人如狼似虎的贪婪的目光。
上一世的虞婉,不化妆时也不过就是个及格女,没有这种体验;而这一世的虞婉,这十几天来,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样的注视。
三十多年的成长经历,哪怕上一世没有结婚,不代表不知道男人的想法。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借个胆子,也没人敢拿自己怎么样,因为,自己是项羽的老婆。
但是,不发作,不代表不介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美女本身就是一种罪。
在这个男权社会里,一旦项羽失势,自己会生不如死,哪怕对方是卑微的兵卒,下贱的奴隶。
甚至成为某个变态诸侯的玩物,都不算什么悲惨的下场。
虞婉开始理解,为什么史上虞姬要乌江自刎。
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前任丈夫刚死,薄夫人都要上赶着给仇人暖床,哪怕这个仇人是一个五十多岁臭烘烘的糟老头子。
虞婉狼狈踉跄的下了车,漠然的扫视了一圈。
被扫视之人纷纷低下头去。
很好!
至少此时此刻,自己是主,他人是臣。
好牌不用,过期作废。
此时此刻,众生皆蝼蚁!
一步,一步。
虞婉坚定的向里门走去。
门前小将抬手阻拦:
“臣失礼了!”
虞婉充耳不闻,依然坚定在向前迈步。
在双方即将接触一瞬间,小将缩回了手,倔强的缩回了手,摸在了剑上。
“锵”的一声,曹无伤在虞婉身侧,已经拔出了剑,怒视着小将。
侍女清冲到了虞婉身前,挡住了命门。
虞婉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对方摸在剑上的手,眼神一阵挑衅。
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哪怕对方有着成百上千上万人,而自己这边只有三个人。
小将很年轻,大约二十左右的样子。
说起来,虞婉很少在这个时代见过老人。
常年的战乱,辛苦的劳逸,粮食的短缺,整个社会都在无差别的被收割着寿命。
像章邯和钟离昧这种四十多岁的,已经称得上是高寿。
秦始皇活到了四十九岁,一生经历了母亲背叛、七国征战,无数次刺杀,最终病死的,说是寿终正寝都不为过。
二十岁的年纪,在军中已经是青壮主力了。
要知道,男子亦是十五及笄,就可以被征兵了。
要知道,在秦孝公之前,男女成年甚至都不是按照年龄计算,而是按身高。
所以甘罗拜相这种事,越到后面传的越邪乎,而在春秋战国时期,只能算基操。
只要长的快,相印我来戴。
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蔑视了,小将羞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心里怨毒的恨恨不已。
早晚有一天……
最终还是跪下去了,大声呐喊:“少君恕罪,吾奉命行事!”
“呵……”
虞婉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不欲与之为难。
小将跪行到虞婉身前,挡住了去路。
“呵……”
虞婉又笑了,笑得那样有气无力,又显得那样睥睨众生。
随着一声长吟,虞婉拔出了剑。
这不是鸿门宴上舞剑的礼器,剑身没有任何繁杂的花纹。
随着剑身在半空划过,冬日像是被后羿射下来一般,落在了剑间之上,顺着不到半指宽的狭窄剑身,发出幽蓝色的寒芒,快速的从剑间跳跃到剑柄。
这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一种剑的制式。
仔细看去,只有一面开刃。
这是刀。
唐刀。
说是倭刀也没什么问题,本质同源。
刀身以精钢打造,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一种兵器材质。
精钢的获取并不困难:少府有生铁,亦有少量的熟铁。
熟铁虞婉没动,而是命章监丞拿生铁去打铁花,造出来的废铁等同于精铁矿渣。
废铁和生铁再混合融为一体,这就是炒钢。
期间所需一切技术,这个时代都能满足,虞婉只是提供了一个方法。
而后,经过千锤百炼,这样一柄“神兵”就诞生了,性能却远超熟铁渗碳的百折钢。
虞婉第一次尝试杀人,在鸿门宴上,没有成功,后来无数次懊恼,当时就应该不顾一切。
虞婉第二次杀人,在咸阳城外,用力的捅向了关中三老的董老。
两次用的都是一指宽的铜合金剑,这种剑,只能捅,不能砍。
而这一次,手起,刀落。
虞婉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第一次用刀,身体却又不行了,没看到好大一颗头颅。
这一幕,在转瞬之间,很多人都看到了。
这娘们疯批了吧!
小将捂着脖子,抬起头,满眼的难以置信。
众士卒上前几步,围了过来。
清的眼神一缩,瑟瑟发抖。
曹无伤则是看着那柄刀,恐惧又兴奋。
小将发出“呃呃”的声音,愤怒的用另一只手去摸剑,却使不上力气,鲜血沿着刀身一滴滴流淌。
“曹无伤!”
虞婉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臣在!”
无视围上来的士卒,虞婉转头看向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效死的男人。
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