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师傅捂着嘴咳嗽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更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整个房舍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极为遥远处荒野的虫鸣声隐约入耳。

那声饱含青阳惊蛰之气的呵斥，没有对郁生的僵尸或者干尸之体产生伤害，不过，还是中断了其本能的觅食行动。

郁生默默地站在堆放棺材这间屋子里，惊奇于记忆中忽然浮现的残章断简，诸如青阳、红阳、白阳……东华、西灵、南极、北真……释道杂糅，乱成一团。青阳惊蛰这种莫名词语也在其间若隐若现。

这些记忆碎片，让郁生对自己的存在状态多了许多的疑惑。可是，现在的状态又不是思考这些复杂问题的时候，身体内游曳的那股清凉气息支撑不起这种消耗。

郁生看着棺材上贴着的符箓，猜测一旦这汲取自老鼠的清凉气息消失，自己可能要陷入最初那种动弹不得的冰寒僵死状态。

他对旁边屋子的两个旅人很有些忌惮，于是，静静站立着，等待天明之后旅人自行离开后，自己再想办法觅食。

节省一点，现在这股清凉气息撑个几天应该没有问题吧？

闲极无聊，他的心神念头似存非存，浑浑噩噩尾随着这具身体内的那股清凉气息，就像他的另外一个“噩梦”中的玻璃舱里那样观察自身，或者说“内视”。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这种状态下，奇怪的经文片段时不时漂浮起来，掠过他的心神念头，又消失在虚空。

并不是真的消失。

这些通过“内视”挖掘出来的信息片段，只要郁生想，又可以返回来。

它们出现的时候，就成为了郁生心神念头的一部分。

郁生忽然想起来，这些记忆本就是这具僵尸之体原来所有的，在一种非死非生状态下，没有完全消散，有一部分积淀在僵死躯壳的深处，如今被郁生以“恍兮惚兮”的状态观察到。

这些记忆片段融入了郁生的意识，让他意识到这具身体不是那么弱小，至少，根据翻出来的记忆碎片记载，这身体原本是按照“兵器”规则培育的。

他甚至通过挖掘“记忆碎片”，发现了几个适合僵尸扑击进退的窍门。

他没有因为这些发现而得意忘形，反而尽量避免体内的清凉气息游曳肺腑，以免产生呼吸。

郁生安安静静地伫立不动，等待着旅人离开。

可惜天不从愿，过了不知多久，反正仍是夜深时分，屋外又响起了声音。

“姐姐，我们到家了！”

“等等，这里有人来过，他们进了我们的屋子。”

“姐姐，会是什么人？我有点怕。”

女声交谈，惶惑中不失魅惑，音调跌宕，如同金珠滚落玉盘。

郁生静静听着。

门轴转动发出短促的吱呀声，两边门板轻撞墙壁的砰砰声，火把闪烁的光明流淌到阴暗走廊上，一点点余光掠过郁生所在房间的窗洞。

走廊上的两个女子轻呀，装模作样，惊呼着踉跄后退。

年长旅人大声说话：“江湖落马，路过贵府，冒昧入室休整一夜，诸多烦渎，今主人归来，不胜惶愧。”

静默。

忽有女声怯怯又窃窃：“姐姐，他说话文绉绉的，你听懂了吗？”

“似儒又非道，确实是一个跑江湖的呢。”

轻声笑语中，姐姐拉着妹妹的手，横穿走廊，跨过门槛，进入屋内。

砰一声震响，木门骤然紧闭。

流淌到走廊上的焰火之光也随之收摄，只留下冷月的阴森惨白。

“哈哈哈哈！”年长旅人略为压抑地大笑。

“哼！呵呵呵！”女子不屑地轻笑。

“贫道一路行来所见，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两位！可惜你俩道行浅薄，化形的面目可憎之极。大胆妖孽，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咯咯咯，姐姐，这野道士太张狂！”

“妹妹，且慢。你这野道士好不讲道理，占了人家的屋子也就罢了，为何如此口不饶人？”

“此地人居与殡宫，绝非尔等妖孽所建。而且乾坤之下，人妖殊途，与尔等多说无益。”

骤然，爆竹一般的炸裂声连环响起，随后有暴喝，有狞笑，有惨叫，有哀嚎。

一道凄惨叫声远扬而去：“野道士，你杀了我姐姐，此仇不共戴天，有种不要走……”

道士凄历的声音：“走？我怎么会就这样走了，我燕璘誓要将这方圆百里的妖孽斩尽杀绝啊！啊！”

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火炬摇曳的流光。

郁生犹如一根木棍一样倒下去，这一次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因为整个身体落地之前，他用双手提前垫了一下。

当他按照僵尸的运动规律挪动身体，藏到墙角黑暗最深处的时候，这间屋子的大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