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三年，因杨广欲北巡出塞外，遣长孙晟先往突厥启民可汗处宣诏以迎天子。

长孙晟骑着通体炭黑唯四蹄踏雪的特勒马，悠悠在草原上巡视，一路行来，他极目远眺，身后旌旗猎猎，远处焉支山脉连绵起伏，天地一线，突然，他将眉一皱，抖擞缰绳，肥硕的马体微微震动，直奔突厥汗王的牙帐而去。

届时启民可汗得知长孙晟要来，已率领一众契丹、奚、霫、吐谷浑等十几个部落的酋长在牙帐外迎接，只见长孙晟全副铠甲，金光闪闪，出鞘的横刀迸射阵阵耀眼银斑，长孙晟的手按在龙凤刀柄上，眉间的一丝隐怒使得启民可汗后脊生出寒意。

“呵，可汗，好久不见。”

长孙晟一抱手，在马上并未下马。十几位酋长均面面相觑，熟稔长孙晟的启民可汗上前一躬身，抚上马鬃，叹道：“这真是一匹好马，转眼我与将军，已经三年未见了。”

这匹汗血宝马正是义成公主出嫁时，他随行护送，启民可汗阿史那染干所赠，一人妻二公主，对启民可汗来说，自然是莫大的殊荣，因他使用离间之计分化突厥各部，培植启民可汗势大，启民可汗对他向来毕恭毕敬。

而长孙晟，数十年同突厥打交道，心狠手辣，亦非善类，突厥人都非常怕他，“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

长孙晟见牙帐外杂草丛生，便欲降威于启民可汗，使众部落慑服，挑转刀尖割下一草，刀柄反旋锋利的刀面至鼻下嗅闻，谓启民可汗曰：“此乃香草耳？”

启民可汗一时不解其意，只道：“不过是普通的草而已。”

“是么？”长孙晟冷冷道，“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亲洒扫，耘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中芜秽，误为留香草耳!”

启民可汗会其意，于是佩刀亲除，长孙晟马上扫视，各部酋长均躬身除草，以迎圣天子莅临。

暮霭沉沉，苍茫夜色中，车轮滚滚，烟尘四起。观风行殿如同一座巨大的山峦，矗立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缓慢移动。五百名侍卫立于行殿外围，护卫帝王安全。身后，五十多万名甲士，十多万匹骏马，数不清的飘扬字旗和辎重行礼一路绵延数百里。

宽阔的道路两旁，从未见过如此壮观城郭的突厥牧民，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都以为是神迹降临，慌张地顶礼膜拜，在骈阗的车马经过之后，他们牵起了他们的马，而不是骑在马背上。

杨广端坐在行宫中，对于伏首贴耳的突厥臣民不以为意，四周灯烛辉煌，火光星星点点汇成了一条赤焰巨龙，盘缠在行辕周围。

天色暗了……

“加速。”

一声令下，观风行殿犹如移动的飓风，以惊人的速度在这草原上掀起一股沙暴。

启民可汗等恭恭敬敬的在大帐前等候，预备排开盛大的仪仗，演奏乐舞，甚至可以适时地露出他们的战马和各种精良器械，以彰显自己的实力。

夜风吹过，突厥大帐上的兽头微微晃动，启民可汗的视野里，远方出现了一点星光，接着，星光铺天满地涌来，像是潮水一般，快速地淹没到眼前，变成了滔天巨浪，此刻，他看清楚了，他的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可以移动的坚固城堡，城堡内灯火通明，光照如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微微张着，几乎所有的人，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那一刻，他毫不怀疑，那乌压压的一片，掣着火光来的真神们，可以将这片草原吞噬。

启民可汗不得不感到震惧，他回头望向身后的高句丽使者，脸色一沉。将他放在人群中，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好在，他已经借长孙晟之口，向天朝皇帝说明了这一情况。

蟠龙赤潮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使得历久弥坚的焉支山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摇，熊熊火光中映照出启民可汗衰迈的脸，他已经五十五岁了，身子骨没有想象中那么硬朗，此刻遭受了内心的巨创，更像是一株在北风中摇摆的枯草，众酋长在他的身后，都沉默不语。